173章 事巧

  世人大多信命,尤其在运道多舛的时候,格外想窥测何处能柳暗花明,于是虞阳城里唯今最受欢迎的当属算命方士。卿妆乔装个锣鼓似的大肚子出门上香回来,停在了个游方道人手持的幡旗边,给了串钱,叫算上一卦。
  文循念了声道号,请她到棵古松下石凳边坐了,左右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命理运势,待着香客渐渐散去才把话头扯到正题上来,“大人如今在奶奶处,小人也就安心了。”
  卿妆一宿没合眼,这会脑子里养了窝马蜂似的,连轴嗡个不停,“你们这样大胆,数日里就敢藏在虞阳城中,照料着他还得看顾着自个儿,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文循无奈摇头,祸根儿是那位缺心眼子的皇帝陛下倒腾出来的,他们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烂摊子没收拾明白还惹得灰头土脸的,“小人们吃苦有什么,到底是大人,伤势前两日倒还好好的,兴许这些日子药量不够劲儿了,伤处越发不见好。”
  那些小敲小打的皮外伤已然够瞧的了,衣裳掀开个角能看清楚一溜的豁子,浅些的收了口子要长出新肉来,深重的压根儿还在往外头渗血;别提伤到腰腹胳膊腿上的那起要害,邺京里叫人行刺的旧伤重新落了刀剑,新伤旧疤,这会更是雪上加霜。
  卿妆说看见了,“只带了几瓶子的药粉,今早使上了,余下的顶多够一两天的,用完了可就没招了;况且在瞧病上咱们连二把刀都算不得,若是请郎中给看,一则担风险,另一则瞧了也不顶用,还得想办法回青州府。”
  文循称是,“不过这些日小人们同大人躲在赫特的军营里见天儿换地方,虽说算不上多了解赫特的兵但能瞧出来几眼,甭管城里多松散可城门看管的严丝合缝的,若无五爷的内应,奶奶想是进不来的。”
  昨晚上董仪渊叫苌儿赶走后,她闲来无事说书给她们扫清愁苦,扬扬洒洒地交代了这些日子,文循董仪渊带着仅剩的俩戈什伺候着卫应在赫特兵营里艰难求生的经过。
  冯氏在马背上征战,开疆拓土遗留的豪情血脉即便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冯绩身上也能体现个淋漓尽致,冯绩是书生皇帝,文大约能治国安邦,可武连刀剑都挽不出一个花来;打小就身娇体弱,若不是先帝的嫡长子,太子位压根儿不能落到他身上。
  先帝极其钟爱四子冯勋,看不上他冯绩,所以东宫龙潜之时不大受父亲兄弟待见,母亲又早逝,因此前二十五年活得极为伤嗟。
  四年后先帝暴毙前传位于他,大殷的天下到了他手中,冯绩觉得自己总该做出番轰轰烈烈的伟业才能抹杀过去承受的屈辱,汹涌澎湃的雄心壮志死灰复燃。
  然而父亲不在了还有个首辅卫应强势地压在头上,甚至有人扬言大殷可数年无君,但不可一日无卫大人,更有甚者给了个气宇轩昂的号呼之千岁学士,就离万岁一步之遥。
  试想为帝王者哪个能无端忍受这样柄随时可能开锋的利刃悬在自个儿头顶,冯绩苦苦隐忍了四年,才等到赫特大举进犯登莱海防卫这样个笼络民心安邦定国的机会,一来收复失地天下太平,二来也好除去卫应这个心头大患。
  然而他对于战争除了上书房总师傅在他幼时的纸上谈兵,就是父亲和兄弟征战沙场时的那些传言了,他不会打仗可身边自然有会打仗的朝臣,只要按照兵法上的谋略结合大伙儿想法,总能寻找到合适的御敌之策。
  所以他觉得根本不必事事请教卫应,让他来就是等到合适的机会让他去送死,所以刚出邺京就把他软禁起来,遇事只和自己的近臣商议,一路倒也顺风顺水。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登莱之后事态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大殷将士伤亡惨重节节败退,完全被赫特掣肘,一路直退回青州城。
  这时才有人提议不防听听卫大人的建议,冯绩觉得这无异于当着他的面指责他无能,于是就有了后头阵前斩将及阵前斥责当朝首辅的传言。
  卫氏在登莱的威望绝非他能想象,卫应叫皇帝当众没脸,军心越发涣散;恰逢赫特使计佯退出虞阳城,冯绩得了信后又受近臣的撺掇,斗志越发昂扬,决定亲自领兵出战。
  皇帝横下心来做的事儿压根儿没有办不砸的,虞阳是收复了,可他不管穷寇莫追的俗语,一气儿要直捣黄龙收复失地;结果半途叫人伏击,将士失之九成,卫应替他挡了一箭,护着他退到了离虞阳城外三十里的威水圩。
  失了帝王等同于失了社稷,赫特兵将紧追不舍,卫应只得分出半数将士护送冯绩回青州府去,由他仅领着数百将士断后,为冯绩回程争取更多的时辰。
  百余人迎敌无异于以卵击石,直至战到单人独骑,卫应几乎要重蹈祖父的旧辙,捐生殉国;彼时董仪渊和文循悄没声儿带着戈什出了城,好歹在最后关头将重伤的卫应救下,换上了赫特战死兵卒的盔甲,混迹在郎中伤兵行伍里,能抵一时是一时。
  原本事情到此也就罢了,可护送冯绩回城的将士怒于皇帝是个坏事篓子,抛下忠心耿耿的卫大人逃命去了,天道何其不公,于是还未到虞阳城下就把冯绩半道甩了好腾空来救卫应。
  冯绩叫人丢在两城之间茫茫的荒道上进退两难,不晓得是不是兄弟之义的念头顿起,也随在将士后头要搭把手,救卫应的戈什自个儿主子救完了还得来救他,奈何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原先随扈在冯绩身侧的内侍跌爬着滚进了青州城唬得面无人色,只说殷军哗变以致陛下叫赫特俘虏,卫大人下落不明,颠倒黑白毫无章法只管叫满城哗然,都以为着卫应叛国逃亡去了。
  文循和董仪渊随着赫特军队进了虞阳安顿在城西兵营里,两日后才听着这个信,再怒再怨可惜脱不开身,每天只管郎中帐篷里摸拿些治伤的药,怕惊动赫特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就这么着东躲西藏了数日。
  那天卿妆一行叫卫延的内应接进军营时,恰巧被董仪渊撞见,这才混裹了具尸首特意叫赫特人发觉挂在城楼上引卿妆来看,以此好晓得她们藏身何处,夜里背人到客栈外半途叫苌儿截住了。
  事儿说巧也不巧,对了路子大伙儿都撞块了,见了人是好事可又不能安于现状,卿妆道:“那个内应有异心叫苌儿杀了,少则一日多则二三日,赫特兵卒早晚会发现他们头儿失踪了;前头家里的小子折在这好几个,他们准得往这上头想来,咱们这一两日无论想什么方儿都得出城去。”
  文循也犯难,“如今只东城门每天开三个时辰供赫特兵卒运送补给,巳时出的粮草车在五日后必定得巳时回来,申时前进城的车,转天申时前必定得出城。至于今明两日是什么样的情形,容小人打探回来后再告知奶奶,到时候再商议个确切的方儿将大人送回青州府养伤。”
  卿妆点头应下,自回了客栈看卫应去,他的伤势不容乐观,有的地方化脓溃烂了今夜未见他面上苦楚,只是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人昏昏沉沉躺着,汤药饭菜十之只能喂进去一二,卿妆急的无法,将他半抱起来摁开了嘴将些清汤寡水给他哺进去,一顿饭吃下来几乎耗费两个时辰。
  动静大了容易引人注目,苌儿外头晃荡时还曾见到有几个过路的赫特人,探头探脑往她们屋里张望,议论这三个女人成天闭门不出家也不回做什么打算,卿妆越发觉得客栈再不能住下去了。
  可离开客栈出不了城又能上哪儿容身,何况带着个不省人事的,但凡露个面都无异于自投罗网,出客栈容易出城难,而且还得避开赫特的探子一路往西更是难上加难;卿妆整日捂着卫应冰凉的手,脑子里乱蓬蓬的,想不出半点法子来。
  日落前文循带来消息,明日午时末会有赫特兵赶着十趟车出北城根儿下的粮草库,过东城门回登莱海防卫去,若是再耽搁一日只怕平生事端,得想方设法混在里头。
  时间约定好了但人怎么带出去,总不至于让董仪渊背着卫应大张旗鼓地过城门,押运粮草的还有个伤患如何能成事儿,卿妆坐在客栈里一筹莫展,唯有上东城发散发散。
  她带着青安来回转磨,要把东城根儿底下的地砖踩破了也没个头绪,街边铺子里歇脚吃茶时,青安咕咕哝哝地道:“实在不成,硬闯吧。”
  二十来个戈什半道救个能跑能跳的皇帝都全折了,她们这波妇孺伤患在人家老巢里硬拼的胜算近乎没有,卿妆霎了霎眼,“你这么着,还不如半夜里闯摸进军营砍了明儿押粮草车的赫特兵实在。”
  实在没辙了,主仆俩面面相觑,看着杯油汪汪的茶水都能咂出口苦味儿来。
  不妨外头进来个爷们儿邻桌坐下直往她们这儿瞧,青安疑心顿起,撂了钱扶了卿妆就要走,结果那爷们儿倏然笑了,“原真是姨奶奶,您二位怎么上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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