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章 习惯
自家爷们儿跟前坐着,卿妆能怕?
崔宪臣气得头顶冒青烟她也就当西洋镜看了,出门将茶盘重新端进来给卫应续了杯水,又给他递过一盏笑道:“您倒是胆子大,地上躺得这俩可又为什么缘故呢?这事儿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您别挑眼儿,好不好听的可活的都是一条命,大热天消消火儿!”
她是来圆场子的,可看在崔宪臣眼睛她压根儿就是来帮卫应搭腔的,公母俩合起伙儿来挤兑他,垂死挣扎的东西,能耐!
他笑得阴森,劈手挥开了盖碗一把扣住她下颌,看着卫应几番费力也没能起得了身越发得意,将她拖到自个儿眼跟前笑道:“当年威震天下的卫大人如今要依着女人来保护,你看看他那个德行,如今出了生气还能顶什么用,废物!”
卿妆的心叫狠狠地攥了把,脸被强行掰扯,正对着卫应,他只能勉强扶着几角站直了身子,即便是挪动一步非得摔在地上不可。昔日赫赫扬名的首辅卫大人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还叫人奋力践踏,心口堵得几乎要叫人喘不上气来。
她一把扣住了崔宪臣的腕子,“崔大人,您陷同僚不义在先奚落手足在后,推波助澜造个笑话逗自个儿乐,都是体面人,您这样有趣儿?再者说,崔大人的短处天下皆知,您若再苦苦纠缠,莫要怪我出言不逊了!”
那是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污点,她直言揭开他的伤疤简直叫他受了奇耻大辱,腕子将要使力,结果一道寒光迎着面门劈下迫使他慌张撂了手,下一刻卿妆便落进了卫应的怀里。
他垂着眼,一手拄剑一手抱人,面上还是平和地笑着,“崔大人可想好,卫某是罪大恶极之徒,拿你的命添补也不过罄竹难书,但于你不同,功败垂成划的来么?”
冯勋都拿卫应没招儿使,他在卫府搅得腥风血雨对付个失势的罪臣做戏给哪个看,他阴测测地盯着卫应许久忽而就笑了,转身落了座自个儿斟茶自个儿饮,夸赞句好茶于是云收雨霁。
番子提账册来回事,崔宪臣气势豪迈说不必,拿眼看卫应,“卫兄的品行有口皆碑,不爱做那小人行径,当着面点验卫府的家当,显得咱家小气。回去告诉小子们手脚干净的同时也要利落些,早些查完咱家好交差,卫兄也好上路不是?”
恁大的屈辱都受了,卫应压根儿不把他三言两语的挤兑当回事,“崔大人也好德行,我以茶代酒,这厢先谢过了。”
崔宪臣忙到不敢,若有若无地扫了卿妆一眼,“卫兄家的茶酽,我无福消受。”
“喝不惯需得多下口,卿妆,”卫应回了身,拍拍她的手臂,“去给崔大人多备几壶酽茶来,若有剩下的茶叶拿罐子盛了,回头叫小子送到崔府去。”
她会意,福福身自去了。
将人支开后花厅上只剩两个爷们儿面面相觑,方才剑拔弩张跟过了百余年似的,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海陵卫在大殷最南端,靠着海终年又顶湿热,卫兄这腿是个麻烦,可曾需要我派个高手相随,一路也好照应着?”
卫应道多谢,“只当崔大人会忧心我趁海陵太守不备乘船脱逃,自此江海寄余生,崔大人即便手眼通天也是寻我不得的。”
崔宪臣抚掌大笑,“卫兄这话说得实在,可我又不是今儿才认识您,卫兄的心只记挂着朝堂巴掌大的那块地,您即便乘船出了海压根儿也不用人三邀四请,终归自个儿会回来的。”
卫应哂笑,“崔大人这话如今说来着实让人伤怀,卫氏叫撵出邺京永世守卫皇陵不得进京,我可怎么样才能回来,崔大人玩笑了。”
“哟,您这话说的当真心酸得很!”崔宪臣探究地看他,“守皇陵是个逍遥差事,四面近万亩的秀山清水您都能瞧见,左右又不用交税,虽说落寞点,可您有小嫂嫂作陪怕什么?再者说了皇陵上下近三千东林铁骑都是曾出入过疆场的,最是精锐威勇,您这一去当了他们的都司还不得养成气候,回头您心思歪一歪往后可就难说了!”
冯勋把他差使到海陵守冯氏历代先祖的陵寝,一则为了提点,卫氏永远都是冯氏的家臣,顺则为官做宰,逆则为奴做仆;二则是为了羞辱他,三千东林铁骑的头儿是都司不假,可素来守陵的将士归海陵城的守备辖制,他只占了个有趣儿的头衔罢了。
至于崔宪臣的考虑,初登帝位的冯勋忧心更甚,所以才会有卫氏永世不得入京的旨意;无论做官也好起兵造反也罢,卫氏但凡进了邺京那就是乱臣贼子,失了民心江山不稳固,背一世骂名何苦来哉?
内外兼防,冯勋才放心罢黜他的官职将他流放去守陵,卫应悠然自得地吃茶,“我是文人,只会提笔哪能提枪?崔大人若是不放心,等您的差事置办完回头复命时,好生跟陛下进谏,除了我这个心腹大患。”
崔宪臣连连摆手,表示敬谢不敏,“那卫兄还能容我再世间,我岂不是自寻烦恼?”
卫应不爱再和他兜答,垂了眼睛抿口茶,“哪里,你我毕竟是手足,虽说无毒不丈夫,但挥剑斩臂的事儿我狠不下心肠来动手!”
当心叫他扎了一刀,崔宪臣火冒三丈,甩袖而去。
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卿妆坐在青石上打着扇子看苌儿和青安翻花绳,瞧他出来便笑道:“崔大人同阿应说完话了么,我给您备了一车茶叶,您往后勤喝着,喝多了就习惯了!”
崔宪臣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喝一回惦记卫兄一回,小嫂嫂这是在提点我莫要忘了他么?”
卿妆拿扇面掩住了半张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您不喝,就能忘了他么?”
“我拿他不得如何,便以为我拿你也不得如何?”崔宪臣捻了捻手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只要我再使些力道,你和你肚子里的崽子,可就一命呜呼了!”
卿妆面不改色,仰头望着他,“崔大人向来不是个无事忙,杀了我容易,可对您半点好处都没有还惹来无尽的麻烦,兴许您这辈子到了头也料理不过来,您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最便宜。”
崔宪臣冷笑,“你如今还能耀武扬威的不过是仗着卫应,等你到了皇陵过上一年半载,他彻底走不动道,一家老小全来使唤你,只怕到时候连笑都没有力道了。”
“这不能,”卿妆抚了抚肚子,“我有孩子,再苦累也能笑着醒来,不像崔大人……哎,瞧我嘴没把门的,让您伤心了,您别见怪啊!”
崔宪臣觉得无力,抬步要走,却被她唤住了,“崔大人公干去,您不把苌儿也带走?”
他住了脚,苌儿也愣住了,青安倒是平心静气地收了绳侍立在侧,过了许久苌儿才涩然道:“阿姊,您能早就知道了?”
卿妆笑笑,“大约是尺罗不翼而飞的时候我就怀疑你,寻常多絮叨一孩子,亲自去灰烬里扒人回来半句话也没有;那晚上同胡氏说话的小姑娘和长巷里装神弄鬼的是你不是,我叫你在长巷外候着,结果出门只看见了和氏没见你的影儿。就说家里头人都闹不明白的事儿,外人怎会拿来说嘴,你和崔大人里应外合把卫家置在风口浪尖上,好谋划!”
苌儿咬着牙,“那你还叫我跟着上虞阳救人!”
“你没有杀生害命,至多是推波助澜,可后来我发觉不是这样。”卿妆眯起眼道:“镜台庵里你上房故意踩出响动,虞阳城里故意杀死内应,褪下阿应的扳指悬在牛车上叫赫特人来追,初齐的死终归得算在你头上。”
她拧过头,“我没有!”
卿妆也不急,“内应是久随着老太爷征战的,前些时候为救阿应才混进虞阳城去,对他多番相助,他若早就有异心阿应如何能在虞阳养伤十来日?”
苌儿红儿了眼睛,“对,是我做的,我是奉了他的命。”她抬手直指着崔宪臣,再看着卿妆道:“我答应他三件事,他就替我杀死侯自显为我姐姐报仇,你没有能力帮我就别怪我背叛你。”
“你失了个姐姐我没过妹妹,不过是感情的托赖,我们之间谈不上背叛。若适合长久咱们处着那很好,可如今生分了,大伙儿也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卿妆抬眼看着崔宪臣道:“苌儿的身手比崔大人手底下的档头好很多,就带了去吧!”
“谁要跟他走,你不留我,自有留我的地方。”苌儿抹把眼睛,转身从院子里跳了出去。
卿妆叫青安扶起来,同崔宪臣错身时颔首道:“失陪!”
东厂和镇抚司直忙碌到天将暮才将府里的物件点验大半,卿妆站在梢间给高几上的兰草浇水,听着外头有人叫督主就凑嘴问了卫应句,“崔宪臣和你不是同个母亲?”
他嗯了声,“她母亲是我父亲的嫡妻,因嫉恨就在礼佛时叫嬷儿给我投毒,那时我同他的襁褓搁在一处,嬷儿慌手慌脚混乱中他被错当作我喂了毒,后头扔到了山脚下。是我母亲将他救了回来,他那时候难活,老太太为了保住卫家的脸面就将我当作长房长孙养活,将他和我母亲一块丢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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