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章 碰巧
东林卫多是功勋或是功勋之后,气性高,天长日久的守着陵寝心中多少会堆积苦闷,内外交加难免同上同下有什么样的私怨,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也不足为奇。审问就是装个样儿,徐同安耐着性子想听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委屈,结果开口就将人唬住了。
张介又疼又怕,吓的面无人色,还是董明肃拎起环首刀架在那卫卫的颈下,“放肆!巡抚大人面前由你胡乱言乱语,还不老老实实认罪伏法,免得皮肉之苦!”
那卫卫仰脸大笑,梗着脖子道:“笑话,老子擎小就不晓得苦为何,人没死是我本领不到家,我认了,但能给我双亲妻儿出口恶气也算死得其所!”说罢了话抻脖子要抹刀,“要杀便杀,何尝恁多废话!”
邓钊在旁见了,提刀格挡将人救下,拱手道:“抚台大人,听他一席话是有什么隐情,事关海陵太守和数条人命,哪能这样等闲,还是容他禀明冤情为好。”
那卫卫压根儿不领情,斜了邓钊一眼,“你们官官相护,什么冤情都会不了了之,我今日豁出性命来就为争口气,生死又与你们何干?”
他不屈不服惹得徐同安大怒就要将人拎出去砍了,三千卫卫悉数聚到观武台下,个个盔明甲亮怒目而视,大有聚众哗变的意思,董明肃和邓钊素日的威慑也不顶用。
徐同安为官数十载,倒还有几分镇定,立在观武台上扬声呵斥,“本官素日治下安平本分,你们要为个犯上作乱的暴徒而将满门的荣光弃之敝屣吗,本官向来公正,绝不容忍光天化日之下阴暗与冤屈,必将此案问个清楚明白。”
说罢,他低头打量那被束的卫卫,只得问道:“什么名,哪里人氏,以何谋生?”
那卫卫仰脸道:“姓杨,单字名连,永顺府人,从六品东林卫总旗。”
徐同安轻蔑地掸了掸袖子,散漫道:“你说张府台害你家人性命,何时何处所害,可有人证物证,如何不报官?”
告的是海陵的地头蛇,卫卫不得擅离驻地,总不能上太守衙门递张状纸跟张介说你害了我家老小,我上这儿打官司来了,要不您收拾收拾把自个儿砍了算完。
话问的跟闹着玩儿似的,越发能激起民愤,徐同安自知理亏不由得又道:“你且说说,若是有冤屈,本官今儿在这儿就替你做主!”
杨连也顾不得自揭家丑,扬声道:“宣平二年四月里我妻子上皇陵外瞧我,回途偶遇太守张介,张介欲行不轨被她逃脱,他一路又尾随至家中趁深更夜半叫人将我妻掳走,爹妈来拦竟将他们双双打死。我妻怀抱我十来岁的小女,张介连她也一并抢回府中去,两年有余,我妻女下落不明,如今不过略略探明真相。”
言毕群情激奋,徐同安不得不妥协再问,“你身在皇陵卫卫如何得知当日家中所发之事,何人告诉你又有何证据,诋毁上差可要罪加一等,你可想好了再说。”
观武台下也不晓得那个卫卫高声嚷道:“前年他给他爹妈收尸,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告到太守府无人给做主。咱们不能擅离皇陵,杨总旗也托人越级向抚台大人递过状纸,仍旧是不了了之,如果要证据咱们也算是一份。”
一个人告状和一拨人告状完全是两回事,今天一过,全海陵都会知道张介强抢别家妻女,连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曾放过;再过些时日,只怕巡按御史甚至京中都会被惊动。
徐同安恨得咬牙,扭脸看着哭得歪斜成堆的张介,“张府台,可有此事!”
张介跪爬了几步上跟前一把攥住他的袍角,涕泪横流,“抚台大人明鉴,卑职家中也有妻儿,如何能做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杨总旗失了妻儿没了父母,伤心欲绝这大可理解,可也不能把这事儿栽到卑职身上,无凭无据的是何处传出这样的谣言,求抚台大人明鉴呐!”
若不是得人拘押,杨连急于要扑上去将他咬下块肉来,怒目而视,“竖子,贼头,你就是那丧尽天良之辈,这两年你将我妻女究竟拘在何处,是生是死你倒是说个明白!我何惧同你打官司,要人证物证等到了堂上,我看看你还有何话说!”
徐同安还想出言再问,台下已闹得沸反盈天,若不是有皂隶勉强阻挡大概是要冲上来将张介剥皮抽筋,徐同安无法只得接下了这桩案子,命人将张介和杨连一并带回衙门候审。
好好的考核叫搅闹的不成体统,徐同安大呼丧气,直到大宫门外才对卫应阴森一笑,“卫都司真是好手腕,海陵这等僻远之地也能笼络人心翻起番风浪来,着实叫本官刮目相看。”
卫应何其无辜,对他拱拱手,“抚台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到海陵不过三日,进了东林卫不过两日,上下三千铁骑连面目都认不全,哪能知晓他们的私事?”
徐同安被他回敬地哑口无言,倏然笑了,“卫都司好口才好谋略,不晓得是卫都司技高一筹还是当今陛下雄才伟略,想来本官同卫都司往后数年都要同地为僚,正好叫本官大开眼界!”
卫应肃然道不敢,“抚台大人同我在陛下面前不过称臣,这等不敬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好人全叫他卫应做全了,他倒成了那个狼子野心的,徐同安不由得多看了卫应两眼,上了官轿怒冲冲地离开了皇陵。
进到大宫门内都是东林卫的人,邓钊素来不爱藏掖话头,斜眼看卫应道:“今日之事,难不成真是卫都司所为?”
卫应一笑,退让道:“邓都司抬举我,我如今不过是废人,这样的风浪说不定波及己身,哪敢肆意妄为?”
邓钊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若真是凑巧那也就罢了,若是这样阴晦的事都被他翻出来,只怕往后海陵的天就要变了。虽说将恶官绳之以法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但是他作为卫应的同僚,朝夕相处竟半点也未发觉他的动向,实在叫人心惊。
卫应在他眼里成了个谜团,不敢轻视,连带着同他一处下值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结果在卫应的住处看到自个儿的老婆被卿妆送出门,越发觉得怪异。
卿妆倒是同他笑道:“今儿我上后山,正巧碰上邓大嫂子,大嫂子怀着身子行动不便,我自作主张邀家来歇歇脚,邓都司勿怪。”
邓钊看了妻子一眼,忙道了谢,邓嫂子直笑道:“妹子,我这男人不会说话,谢意都在心里头,你别见怪。今天多亏了你,往后妹子但凡有个事儿……哎,我不是那些个意思,就是想帮帮你的忙。”
卿妆握着她的手笑说无碍,将他们夫妻送出去,这才审视卫应,“今儿的事我可全听说了,卫大人果真是卫大人,这才几日呢,就闹得这样大了,徐同安怕是收拾不了场了。”
早晚都是手下败将,卫应不关心这个,将她扶坐在自个儿身边抚抚她的肚子,“今日好不好,你没事儿上后山做什么,那儿树密草乱的,仔细被惊着。”
自打怀了身子她分外粘人,如今又撇着嘴挑理撒娇,“以往家来头件事就会摸我的脸,这回好了,有了小的再不稀罕我了,仅顾着他了。”
卫应啼笑皆非,认命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好了好了,你是我的心尖尖儿,哪个都比不得成不成?来,心尖尖儿,告诉我,今儿上后山做什么去了?”
“邓钊的大小子看病耗光了他的俸禄,他媳妇寻日里就上后山挖野菜来吃,聊以度日。”卿妆皱着眉揉了揉酸胀的腰板,娇俏一笑,“所以我就上后山找人去了,碰巧了今儿她也在,就让来做客。”
因着明白她的心意,卫应越发心疼,接了手替她揉腰,“万事都有我,拉拢邓钊也不急于一时,不值当你挺着个肚子跑那样远的路,就为了接近他媳妇。”
卿妆黏黏缠缠地挨过去,嘻嘻地笑,“你在这儿多住一日就多份束缚,早日能离开那是最好,邓钊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又最疼媳妇,你需要他助你,有时候枕边风比什么话都管用。”
“哦,是么?”他抵住她的额头,勾唇一笑,“怎么不见太太跟我吹吹风?”
卿妆乐,“那是你懂事儿呗,我还没开口你就能送到我手里,乖巧能干!”
小畜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气,抬手将她抱进怀里揉搓,小畜生露出张绯红的脸来张皇失措,“哎,你住手,好容易今儿得空能去见老太太,再晚赶不上时辰了。”
一家人在皇陵里住着,每月只得到末尾相见一回,老太太和太太看了人自然是番哭诉,好容易缓过劲儿把话题扯到卿妆身上来,“咱家到了如此地步,要紧的就剩这个孩子了,应儿,这是你头个,须得再三小心。”
卫应嗯了声,知道往下肯定还有事儿,果不其然,老太太又道:“她大着个肚子走道都难,莫说伺候你了,嬷儿丫头也是个不明白的,我的意思将她留在我们这儿,好歹都是生过孩子的人左右能照应。再者你身边离了她缺人也不成,不如将青安收了房,她是我们知根知底的,往后日夜伺候你,我们也都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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