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章 妥协

  地底下似乎有狰狞的凶兽要跳脱出禁锢,把漆黑寂静的夜吞噬干净。隆隆的响动由远及近越堆积声势越骇人,传到脚底下来似乎能将地裂开道缝,古旧的木宅子不经事,木柞房梁吱呀吱呀地乱响,蓄积力量拼命地挣扎。
  卿妆惶然地扶着肚子,勉强叫自己从疼痛里鼓起精神来,周氏送来了药茶喂她喝下,“听这声响怕是皇陵山上地动了,青安探新闻去了,奶奶别怕。”
  要真是地动,卫应今晚上巡陵只怕是不好;她心头生悸手脚冰凉,肚子越发疼的难忍,于是不敢再想,只匀着气叫自个儿静下心来等着消息。
  一刻后青安进门,脚步声似乎大了些将格架上的西瓜碧玺珠子震下来,骨碌碌滚了个没影,突如其来的古怪动静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地动山摇的气势渐渐收敛,偶尔有山石滚塌的声响闷雷一样,后头听得也不甚清楚了,旧屋劫后余生略略动弹两下,一切归于平静。
  卿妆耗尽了气力抵抗疼痛,听得人到跟前才勉强抬眼问道:“是皇陵出了岔子么,?”
  青安上了脚踏来给她顺气,“听着动静似乎是茂陵那里地动,这会没消息了,有不当值的卫卫正往里头赶,奶奶且安心,奴回头再去打听。”
  卿妆听了越发惦记卫应,“今儿大人巡陵,这会到了哪处,你一并问了来回我。若真是地动自个儿也要注意些,寻个安稳地界儿将震动躲了,不急着回来。”
  青安点头应下,“小董大人跟在大人身边,料着也不会那样凑巧正往茂陵去,奴这就接茬去问问,奶奶宽心,身子要紧。”
  先头动静太大,这会骤然寂静越发显得诡异,卿妆悬着心可腹痛难忍下不了榻,便叫周氏推开屋后的窗子,警惕地望着皇陵的方向。
  夜色深沉,陵间偶尔有行火把掠过,远远地看过去像天边的星子一闪而逝;后头越聚越多,三五一伙嘈杂凌乱,细细地听过去匆忙奔踏的脚步声都是一清二楚的。
  卫卫的家眷也叫惊起来,嚷嚷着地动了山神发威了,拿着大斧将皇陵劈开了,谁家里有锣有鼓的东头敲到西头叫把牲祭献出来挂到树梢上,东来西往的吵吵个不休。
  周氏将院门屋门一气儿阖紧,省的人进来惊扰,,屋外头双手合什念了句佛这才进屋里来,“真是地动了,外头那起子人还说明儿要上山神庙祭拜。这可真有意思了,没出三年呢茂陵能地动两回,别真是冯家干了什么叫老天爷看不过眼的事儿,连祖宗的身后地都不让安稳。”
  她说的无心,卿妆却惦记上了。
  三年前茂陵也地动过,要说那是意外可这回呢,茂陵里埋的是世宗陛下和孝景皇后,圣君明后能有什么过错,要说有罪孽怕是其他五位比他们要海了去了。
  凡事必有因果,皇陵里共六座陵寝,独独可着劲儿折腾茂陵一座,事情岂不是古怪?还有卫应提到的黑火药,皇陵里无仗可打也不做杂耍,要说入药也不至于随手乱洒,别真是有人入陵偷盗将陵寝炸开了。
  三年前的叫补上了,这会又能炸开回,恰逢着卫应进皇陵守卫的档口,别是往日的对头如今下了血本赶尽杀绝来了。她看着来往穿梭的点点火光,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过久外头有人叫门,周氏顺着门缝向外张望,喜上眉梢,“是大人回来了。”
  卿妆下地趿鞋时,人已经叫董仪渊推着进了门,赶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孩子今儿晚上又闹你了,这会可怎么样,若是还不舒坦就不能强捱着,我去叫王先生来。”
  她说不怎样,抬手抚抚他的脸和腿,皱着眉问:“你受没受伤?”
  卫应一面吻她,一面拍拍她的背让她平静下来,“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在经历司里,茂陵后山地面突现数百丈的裂缝,地宫塌了,山面滚下来动静才大了些。夜里巡陵的卫卫没有经过那处的,如今得了信正想方挖开山石进到地宫里瞧瞧梓宫可有损耗。”
  卿妆些微放了心,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两人无言良久,她才开口道:“今天邓钊的媳妇来了,我问了她家小子的症候,他生病那年茂陵就塌过一回。”
  卫应嗯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在地坑里遇上的刀剑手不是皇陵里的人。”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卿妆笑笑,“还真有人敢堂而皇之进皇陵偷宝,不是说卫卫的防范甚严,兵有三千,没听过皇陵失窃的消息,他们是怎么样饶过重重禁制下到地宫里去且如入无人之境的?”
  “卿妆,”他抚了抚她的发髻,答非所问,“我昨晚上不该同你置气,你想出皇陵,过些日子我会叫文循和董仪渊送你出去。理由么,你阻止我纳妾,我依老太太的话休了你。”
  她嗤之以鼻,心里压根儿提不起来半分喜悦劲儿,“素来听说人休妻,可没听过休妾的,您可真是独一份儿,说说吧,这会又是怎样?因为被人追命到你身上了,大难临头,要同我各自飞了?”
  卫应叹了声,“你在这儿会分我的心。”
  话半真半假,卿妆往深层琢磨,除了怜爱疼惜还真没琢磨出别的来,她有些丧气,“前些时候还说不叫我走,还没两天呢就变了心,是因为你翻出张介掳人家妻女杀人家父母的密事,这会叫报复到头上了么,你怕他们寻仇寻上我?”
  “并不,”他一下一下地吻她,极有耐心,唇边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因为这次地宫坍塌也是我授意人做的。”
  难怪巡陵的卫卫都恰好避开了那处地界儿,卿妆听了心惊,刚要开口就被他压住了唇,“时间不多,我无法同你一样样明说,你记着我的话,未来三天跟家里哪都不要去谁也不要见,三日后董仪渊和文循回送你离开。往后海陵城里的事主要看你自个儿,我不插手,我很快会离开这儿。”
  他笑着,吻了下去,“很快,咱们就能见面。”
  果然肯放她离开是因为外因所致并且有个先决条件,连妥协都这样专横,卿妆哑口无言;卫应看着她惆怅的表情很高兴,抚着她的肚子跟她缠绵了阵,这才匆匆回经历司去了。
  转过天来海陵上下都因茂陵大半夜的地动热闹起来,一时间谣言四起,多是为官不仁招致山神发威震怒,后头竟有大胆的说今上叛兄窃国,先帝爷震怒以示警醒。
  总归突如其来的天灾**,谁都是往怪力乱神的事情上使劲儿,越是如此,海陵的太守张介和两广巡抚徐同安越发魂不守舍,张介在衙门里原地磨了半晌毫无头绪只能拜访徐同安。
  徐同安正被他强占人家妻女打死人的事儿忙活的焦头烂额,这会见了他那张丧气的脸面越发来气,也不顾当着人的面恶言将他斥责了一顿。
  张介耷拉着袖子垂头丧气,“老师,您可不能不管学生,姓杨的女人是学生占了不错,可他那女儿学生给您送到了府上,您说您弄死了她这事也不全赖学生。”
  “谁跟你说这个!”徐同安恨他是根朽木,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女人,“本官问你人命重要还是皇陵坍塌重要,三年前就塌过一回,三年后你这条命要是不要了?你死了不要紧,不要牵累本官!”
  张介急眼了,裹着圆墩子似的身体跟前跟后,苦口婆心地道:“老师,三年前赫特人进皇陵盗宝,人是学生领进去的不假,可当时的两万两黄金学生可给了您七成。如今是不是他们又来了,您说您不跟学生通个气儿,蓦然出了这档子事,学生想圆也没有办法。”
  徐同安火冒三丈,“什么赫特人又来,这回谁也没来,好端端的皇陵都叫填补上了,又出了岔子那是有鬼儿闹得不成?真是蠢如猪狗,还得本官来提点你,如今你想想事儿都是打什么时候起的,一件件想!”
  张介张着两手盘算了半晌,恍然大悟,一拍书案,“卫应!”
  徐同安坐在官帽椅里吃茶,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还算有脑子的,料着他是捏住了你我的把柄,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搅闹这么一出,你不能小看他,他做了四年首辅可不是白做的。”
  张介急的来回踱步,无关皱成一堆,“简直胆大包天,学生回去就写本折子上奏陛下,将他在此间的罪行写明,就不信治不死他!他一天不死,老师和学生就没有一天安稳,海陵就没有一天宁日!”
  “站着!”徐同安撂了脸,直指着他斥道:“狗杀才,才说你无脑,果真往人的圈套里钻。他既然敢闹起来就不怕你上奏,何况你上奏无凭无据还得引火烧身,他倒了势可还有卫党,你几个脑袋够他们折腾?”
  张介慌了手脚,提袍子跪下了,扒着徐同安的腿脚求告,“老师,您可得救学生,不能让卫应这么折腾下去了,回头连您都得受牵累。”
  徐同安皱眉道:“慌什么,事已至此自保为上,差使人结果了卫应,人死灯灭,一了百了!”
  张介大喜,踅身就往外走,行了两步又转回来眼睛里满是邪光,“老师,卫应死了,她那个小妾卿妆能不能留给学生?您不晓得她是如何的花容月貌,神仙似的,学生惦记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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