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提醒

  徐同安做官四十来年,门生无数,张介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但无疑是最听话的那个。听话的门生用处很多,何况张介这样言听计从二十来年的,替他挡了不少灾祸,同样的也为他惹了不少是非,如今这桩就是为官以来最为棘手的。
  张介天分不高,不过心地疏阔算个人物,要不怎么这般要紧的时候还能腾出心思来惦记女人?徐同安见他这副嘴脸见的多了,陡然也没了脾气,抬抬手叫他走,那意思就是准了。
  这位府台大人得了老师的眼色喜的无可不可,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多谢老师,学生也不能亏着您,得了那娘们儿头个献来给老师享用,以尽学生的孝道。”
  徐同安和他不同,贪婪好色偶尔也会分隔轻重缓急,对手的刀把子都拎起来在面前震了三震,这时候还惦记着怎么玩弄女人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所以这个无脑的张介就是祸害。
  倘或有日他若倒了架子,多半也就是由他兴起来的豁口子叫人趁虚而入,所以这样的人能料理一个是一个,解决了心腹大患,人才能高枕无忧。
  他抬手找了心腹的笔贴式来,“让五子来,先杀卫应再结果了张介,互相残杀还是争抢女人都好,胆敢把祸事折腾到本官头上,回头仔细他妻小的命!”
  笔贴式忙不迭地领命,等出了门还看见张介一脚踹翻个轿夫,吆五喝六的骄横模样,他叹了口气道句活该,同他反方向走远了,
  张介上了轿子喜滋滋地家去,想着美事心里乐开了花,家也没回,七拐八拐上外室的小院。院门头上悬着盏灯笼,天将暮,光明暗闪烁的有些瘆人。
  张介光顾着美差哪注意这些,下了轿子打发了轿夫进倒座房里呆着,又让侍卫守住了门,四下瞧瞧没什么异样这才溜溜达达上里间。
  寻常时候他那外室应当迎出来叫爷,再欢天喜地地请她进去吃酒,今儿倒好,人都到门上了里头片点动静都没有。张介隔窗看着盈盈的烛火大怒,一脚将门踹开,大骂贱人,“睡死了么,还不出来接本官!”
  他打人骂人是家常便饭,海陵城里哪个不知道,轿夫侍卫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露头,俱各自歇脚吃酒,所以张介被人用剑架在脖颈子上谁也没发觉。
  董仪渊关了门,在他身后冷笑,“敢言语,要你命!”
  张介是个外强中干的怂包,遇上强硬的连求饶都不会,扑通就给跪下了,埋着头抖筛子;里间的的帐幔挑开,四轮车上坐着卫应,穿的不是经历司里森严的甲胄,换上了月白地的圆领襕衫,是个文弱清修的书生。
  “张府台,叫我好等。”
  要除掉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个儿外室的家里,张介再无脑也觉得今儿坏菜,看这架势卫应图谋不是一两日了,不能硬顶,得拖延时辰直到徐同安的杀手来才能躲过这一劫。
  他打定了主意,哆嗦着咧了嘴,“卫,卫都司,你怎么在这儿?”
  卫应推着四轮车从里间转出来,居高临下一笑,“哦,我有些事关茂陵的疑问想求教张府台,上了您家您夫人说您都大半个月没回了,我这才上您小夫人的私宅,张府台可别见怪。”
  头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浸到眼睛里沁得生疼,张介也不敢擦,勉强和他打岔,“啊,卫都司说的哪里话,都,都是公事,我定知无不言。”
  “那就好。”卫应从袖笼里摸出个蓝皮簿子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账册张府台认得么?不认得也没什么要紧,宣平二年茂陵地动,赫特人从海陵卫登岸劫走陵内宝物无数,统共给了张府台和徐抚台两万两黄金,三万两白银都在这上头记得好好的。”
  张介唬得魂飞魄散,连跪在地上都没有力气,歪斜成一团仍旧垂死挣扎,“你,你血口喷人,无凭无据的捏造出这样的谣言污蔑上差,你,你罪该万死!等一本折子递到陛下面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卫应浑不在意,将账册又翻了几翻,“原是我诬陷了张府台,真是失礼,不过后来张府台又添置了个园子,一汪湖边的太湖石下藏着个装满了金银的地窖,有这回事儿没有?张府台可想好了再说,别怪我没提醒了,这册子上可都记着呢!”
  张介的脸青又转白,皱着脸直哆嗦,“你,你从哪得来,得来这么个本子,我不知道。”
  卫应扬扬手,神情无辜,“张府台说的是这个,是从您府上张夫人手里借来的,您夫人可什么都没瞒我,一五一十地可全都告诉我了,张府台做海陵太守这十来年里搜刮的银两可全在这儿了。”
  张介压根儿不信,料着他没拿到真凭实据糊弄他来了,心不由得放下了些,“我说卫都司,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儿,你拿个破本子来就说我贪赃枉法,还说我夫人亲手给你,这话哪个信?”
  “我也不信,”卫应一页页地翻过去,嘴角始终噙着笑,“可还有海陵的几个商户给府台打的欠条,一年要交近万两的税,我倒不知道海陵在府台的辖制下如此富庶。至于夫人为何把这本册子交给我,没什么好奇怪,徐抚台的人亲自登门,夫人必然言无不尽。”
  张介半点不信,“卫应,你是咸鱼翻身想疯了吧,老师何等人物能和你同流合污?你快点把我松开,好生到老师面前认个罪,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卫应兴致颇好,来来回回跟他兜圈子,“若不是徐抚台提点,我何至于片刻之内就能找到张府台的外宅?况且府台大人的小夫人可不止一个,我却能守在此处多时,你说不是徐抚台授意,我怎会知道张府台的行踪?”
  张介立时不敢再笑了,脊梁骨跟瞬间抽去了似的,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老师他不会这样的!”
  卫应将册子收起来,“没什么不能够,府台知道徐大人多少事儿,你嘴一歪歪,他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明年徐大人就得致仕,谁希望自个儿晚节不保?”
  张介如同惊弓之鸟,慌不择言,“晚节,他还有什么晚节?为官几十载行贿索贿不知道多少,包括勾结赫特人他分了大部分的金银,连他手底下的两个笔贴式都是赫特细作;家里池子底下沉着十来具尸体,都是半大的男女孩子,还包括杨连的小女儿,这样的人有什么气节可言!”
  卫应点点头,“怪不得他要杀了你,三年前赫特进皇陵盗宝,张府台领的路徐抚台搭的桥,您二位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
  “老匹夫,心狠手辣!”张介啐了口,“宣平帝派的御史就叫他埋在了皇陵地下,什么身先士卒死于非命,不过是察觉他的勾当要据实上报叫他弄死了,他的名声这才得保。后头还故意在地坑不起眼的地方留了个地洞,好方便赫特人再来,人不过看他贪得无厌再没理会。”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门,是个半大小姑娘的声音,“大人,杀手进了徐府,到您该回的时候了。”
  张介听着这话不对劲儿,再抬脸卫应已然到了他脸跟前,正慢条斯理从袖筒里摸出把匕首来,鞘上簪着细润的昆仑灰玉,烛光里华彩熠熠耀人二目。
  他几乎吓破了了胆,扭着身子逃不开张口就要喊叫,董仪渊顺势塞了块巾子,卫应捏着匕首在指间把玩,勾唇笑道:“反正徐同安早晚会结果了你,论理我不该多此一举,可是你不该觊觎我太太,三番两次出言羞辱,今儿晚上还敢在徐同安面前对她不敬!”
  他俯身,锋芒利刃的尖顺着张介的脖子往下滑,看着他因为惶恐而不断畏缩的眼神笑意渐浓,将匕首一点点推进他肚子里,“所以,我想好好看看,张府台到底有多少花花肠子。”
  疼和恐惧化成沉闷的嘶叫从张介的嗓眼里挤出来,他挣扎太过咬破了舌头,嘴里雪白的巾子霎时叫血色浸透了;卫应慢慢地将匕首没进他皮肉,看他奋力地挣扎,有血蜿蜒淌到了他手腕上。
  张介的力气耗干了,虚虚地阖着眼睛吊着命,卫应腕上用力将匕首一转,看着他浑身绷紧了,嗓子眼里咕哝吐出最后一口气歪歪斜斜地倒在他脚边。
  卫应噙着笑意居高临下看了他片刻,这才抽出手巾来将匕首拭干净,塞回袖笼里;董仪渊推他出门,苌儿站在门边上,两人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扭过脸哼了声。
  卫应要回皇陵去了,苌儿跟到了门口,再三鼓起勇气才问:“阿姊,她好不好?”
  他没回头,“过些日,你自己去看。”
  苌儿低着头没再吭声,抱着剑缩回了门里,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不晓得想什么。
  卿妆近来好犯困,歪在榻上小半会就能睡个天昏地暗,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卫应的怀里,微微抬头就对上他和煦的眉眼,“回来了?”
  他笑着,将她抱起来搁在心口,轻轻地吻她,“嗯,想我么?”
  “想啊。”她嗤嗤地笑,粘缠过去,“以为你今儿又不能回来,怎么换衣裳了,我记得早上你出门穿的不是这件,闹脏了?”
  卫应端了碗来喂她吃饭,随口道:“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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