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章 热闹
镇抚司缇骑最引以为傲的两件事,巡查缉捕和执掌廷杖,前者可叫他们直接授命于帝王游离在三法司之外;后者用于刑狱行刑,管他天王老子,但凡进了门就得叫人脱层皮上交半条命,因此叫百姓官员恨之入骨。
不过前不久镇抚司倒做了不得的大事,查抄了邺京卫府,虽然压根儿没有点验出一件足以叫卫应人头落地的器物叫人大失所望,但好歹办了件大快人心的案子,大伙儿都觉得该刮目相看。
另眼相看归另眼相看,但也不能完全摒除镇抚司数十年来掀起的腥风血雨,如今徐同安冷不丁提起缇骑要上海陵办差,随行的人无不凛然,晓得准是山雨欲来。
董明肃觉得事儿要不好,阿谀奉承惯了的,头个想到的就是攀权富贵,腆脸跟着徐同安前后,“再有生杀大权的也越不过抚台大人,您二品,这些个狗崽子不过仗了人事,吓唬吓唬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泥癞玩意儿,左不过掀了几处巢穴——”
话说到这儿,他还拿眼有意无意地往卫应这儿扫,看他仍旧和颜悦色地越发鄙夷,讪笑着又随上湖边去,“还敢在大人头上动土不成,给他们胆子了!”
谄媚的话听多了容易叫人丧失理智,徐同安年岁越大在这上头活络的心思越多,海陵上官下差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如今一脑门官司还叫人草虫似的在耳朵边嗡嗡,越发不快活。
他冷笑一声,“董守备真是好大的气魄,但愿人来时也敢这样直言不讳,兴许陛下看你这份赤胆忠心,倒能给你连升三级,跳出本官这个谨小慎微的手掌心。”
董明肃知道事情严重了,敛气静声再不敢开口。
松树下仵作叫收了验尸的簿册,上前来回话,“卑职方才验过,这男人死了约莫三四年了,脑后骨上有处凹坑应该是致命伤,除了少块腿骨身体其余各处倒是完好;至于官印,卑职也清扫干净印了泥,大人请看——”
他递了张雪白的纸上前,期期艾艾道:“上头的官职加之官服补子的仪制,十有**是三年前在海陵殉难的左佥都御史余则庆大人,只是三年前余大人就入土为安了,这个……”
徐同安怒不可遏,接过来一把扯碎了,“荒唐,荒唐至极!三年前余大人叫子息自海陵扶棺回原籍,三年后倒出现在皇陵地宫里,死了的人还成个变戏法的把自个儿变到海陵来了,瞧你办的好差。”
那仵作大惊失色,忙跪地磕头,“论理卑职也不肯相信,可这官印长两寸七分,厚五分两厘,穿孔印纽银漆皆是内造,市井间绝无造假的可能。余大人殉难后,左佥都御史的官印应当归属下任的御史,至今未曾听说任上的这位大人丢失过官印,若不是……”
大殷文官的印钮皆是直钮,只有御史的印纽才有穿孔以便随身携带,三年前余则庆奉旨到海陵做御史时身边带的若不是这枚,那这枚官印从何处而来;若是这枚也无从解释,毕竟官印丢了和丢了命也没什么分别,瞒报死罪。
仵作没敢把话说死,青天白日头底下莫名叫人脊梁骨发冷,徐同安环视一周俱是低头不语,最后把目光落在卫应身上,“卫都司有何高见?”
他才来不过几日一推二六五,皇陵里头鬼气森森,出点古怪也都是寻常事,他推诿完了好整以暇地看徐同安,“三年我不在此,抚台大人是亲眼见着余御史的棺木叫其子息带回原籍安葬的么,其故里有无殊异的安葬方式,比如无端亡故在外的尸体不得归故乡?”
徐同安的眉头狠狠一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卫都司这话何意?”
卫应坦然地回望着他,“大殷的吏胥数万之众,难保哪位的家乡有何特殊的风俗,就地埋葬的先例也曾有过,余御史实在巡视茂陵的时候殉难,宣平帝陛下法外开恩容他葬在此处也不是不可能,当时是不是有过这样的隐情只是抚台大人事忙不记得了?”
徐同安不明白他的意思,拧着眉头审视他,邓钊在旁倒是开了口,“没有,三年前茂陵地陷卑职也在此处,余御史的尸骨是卑职亲眼见着人搭上来的,后头在海陵停放了十来日他家人才来将棺木移走,绝没有停留在皇陵里。”
不是死人作祟就是活人闹鬼,徐同安心里不安,心思浮浮沉沉越发摸不着方向。
如今卫应的话又太过隐晦,虽然先前他暗中相助,但是这会他瞧了良久也闹不明白什么态度,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了眼,“事是出在皇陵里的,限你们十日之内查清真相,莫要等到镇抚司的人来了你们还束手无策,到时候本官也保不住你们!”
他甩甩袖子倒是走了,邓钊掖着两手看着混乱的地宫入口以及横在树下骇人的尸骨左右为难,上阵杀敌凶险不惧,守卫皇陵孤独不怕,可如今这叫什么事?
他看着卫应疑惑道:“十天,十天能查出个咸淡来,这不是故意刁难吗?镇抚司来又怎样,这样邪乎的那是老天该过问的,一帮子狗东西问个鸟!”
邓钊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拎着环首刀挽了几个花,瞧人来看粗着嗓子骂回去,等卫卫老实巴交接茬清理山上滚下来的砖石他这才拧过头;这一看好么,卫应掖着手平心静气地看热闹,压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邓钊的火气又上来了。
“合着这事光我一个的,和你没什么干系,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遇事不是慌张的就是故弄玄虚的。”他杵着腰仰天长叹,这回是要完,“成,你找了人瞧了我小子的病,我欠你个人情,等回头人来问你都推我头上,算我报你的恩了。”
卫应垂着眼睛掸了掸袍上沾的灰土,悠然一笑,“邓都司急什么,等人来了据实回禀,此事古怪非比寻常,你我实在难以查明,领罪就是。”
邓钊觉得他急惊风了,“你没看见徐巡抚那嘴脸,横竖都要拿你我问罪,你还上赶着把脖子送上去,回头等镇抚司的人来都不用他动手,正好保全他名声了。我看你也就嘴皮子能说叨,遇上事靠不住。”
卫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道:“我问邓都司一件,您觉着这事儿是十天内能料理明白的?”
“不能!”邓钊手搭凉棚四下里踅摸半晌,“地宫封得密不透风,要不是地动,地宫宫墙还埋在湖底,别说往里头埋人了,怎么想也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
卫应笑望着他,“东林卫为的就是守皇陵,征战杀伐的勇士卸了甲还能当个德昭日月的青天,您觉得传扬出去陛下不会起疑;再者一桩无头案被您十天之内闹个子丑寅卯,一来显得您年轻有为,二来显得两广巡抚按察使一二品的大员无能,往后邓都司能有个好么?”
他的心思完全不同于自己,邓钊瞠着俩眼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话虽如此,可是皇陵里出了岔子就都归咱们职责所在,如今一具三年前的尸骨被埋在了地宫里,若是陛下怪罪,咱们都要人头落地。”
“陛下若是怪罪,就不会让缇骑接手。”卫应将四轮车转个方向,比了比道:“我上别处再去瞧瞧,邓都司留步。”
“哎……”
邓钊不明就里,看着他远去也不好再开口,董仪渊眼风扫过不由得冷笑,“这位也太过耿直了,摸不透上差的心思,如今已然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初登大宝畏惧流言怎肯再往里头添人头?”
卫应转了转扳指,冷笑道:“等这事儿到最后真归于鬼神之说,他为了皇位稳固自然要捏造罪名填一批卫卫进去,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堵住悠悠众口,到时候盖棺定论咱们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动作定要快!”
董仪渊听他模棱两可的话也知事态急迫,忙应下,却不防他问道:“太太如今在陵外住的如何,她要振兴德庆班花销不小,从家里带银子出门了么?”
“没有!”他的心思捉摸不定,董仪渊怔了半晌才道:“太太担心大人笼络人心开支不小,所以只拿了唱戏时候积攒的体己银,约莫近万两,说是不够使了再向您讨来。”
卫应嘴角挽起笑,“怨不得成日闹着要自个儿买宅子,明里暗里地想把我也诓了去,倒是顶富庶。回头叫人仔细些,她有了身子后时时爱犯迷糊,省得叫人惦记上,自己个儿都不知道。”
董仪渊撇嘴,那位奶奶不惦记人就不错了,他讲新闻给他听好让他纠正观念,“听说太太给福元班下了战书,三天后要在海陵万嘉戏楼当面锣对面鼓的唱对台,统共三场,各自拿绝活逼到对方认输为止。”
赢了输了压根儿不重要,德庆班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胆敢跟两广头魁福元班挑战已然是攥够了热闹劲儿,有了这样的起势不愁往后扶不起来。
卫应抚了抚腰间攒着三生绳的香囊,才离了半日,瞧着天边熠熠的星子就想起她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越瞧心绪越翻涌,没她在的地界儿一日都不再想住下去了。
听闻这会镇抚司接旨赴海陵的是千户曾白衣,邺京匆匆一别数月未见,他还真有些期盼他来,他不来,这出戏怎么能唱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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