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章 说和
柳鹤龄这人,卿妆是自小就听得耳朵根起茧的,多亏了她师父和他那点算不上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总的来说不提他对待妻儿的冷漠勉强算个大概齐的好人,有血有肉还讲骨气。
只生性倔强这点,强摁牛头不饮水说的就是他,如今被小辈胁迫了心里头肯定不痛快,卿妆认为明晚上能给个准信儿,大概是看在她已故师父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
没想到的人不过俩时辰就来和卫应谈买卖了,方才还为了三十来口子人不情不愿畏首畏尾的,到底问卫应要了什么定心丸能让他添了颗虎胆,她转了转眼珠,“你得让我猜猜,我师叔这人,最能打动他的就是戏班子,他肯豁出命替你唱《满江红》,是要你功成名就之后保住德庆班?”
卫应歪在椅子里,看着她抱着黑兔兴味盎然地在地上溜达,俩黑眼珠直转悠,故作聪明的模样惹人发笑,“猜错了。”
卿妆斜他一眼,恨恨地道:“他可就好这口,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一赌气抛家弃口自个儿上这儿来了,难不成还能为了什么事儿,要娶青安,这也不能够啊!”
他逗她,“人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脑筋子都转悠的慢了,我瞧你以往顶聪明个姑娘,这会还没生就不经事儿了,回头远极落地知道他有个这么憨傻的妈,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她气,蹬蹬蹬紧走两步把黑兔子摁到他脸上,抵着腰往他身边的圈椅里一坐气急败坏道:“你才憨傻,你是他老子交代个屁,要是怕交代不了,姑奶奶不生了!”
他把兔子扒拉下来,弯了腰身来哄,“不说气话,瓜熟还要蒂落,我心心念念想了咱们的孩子这些个月了,不叫我们父子见见于心何忍,劳烦姑奶奶辛苦也好叫我受用回?”
她如今被娇惯坏了,能站在他手掌心里耀武扬威,乜他一眼,“说不生就不生,你要受用你自个儿生去,我不稀罕!”
卫应笑着,挨过来抚抚她的肚子,“那成,下回给远极添个弟弟妹妹,我代你辛苦一回?”
话里话外占她便宜,卿妆瞪眼踢他,“谁跟你下回,好好说话,臭德行!”
他笑,喂了盏茶来给她败败火气,“你师叔说他替我唱《满江红》可以,条件是,我官复原职后娶你为正妻。”卿妆肃正了脸色,刚要问话,却见他勾唇一笑,又说道:“我拒绝了。”
她心里头闷蹬蹬的,要说丁点不在意那不可能,在乎了人就不可能对名分不上心,卫应身边的人暗地里称呼她太太,可等大庭广众的时候没人敢堂堂正正称呼声卫夫人。倒不是她攀名附利,只因为是他的妻子才显得尤为重要。
当然了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她跟他恼这些名分是非显得不近人情,心眼子冒酸苦的水,嘴里说的光面堂皇的话就显得小家子气,她抿唇一笑,“卫大人还挺有骨气。”
这话说的不对味,卫应就跟她面前坐着,瞧她神色就能明白她心思。她依赖他,心事从不藏着掖着,言辞说的漂亮架不住眼睛里面上的小表情出卖,眼角眉梢嗖嗖往他身上甩刀片子。
他不以为意,还觉得很高兴,如今不得不赞叹陈怀这人给冯勋当走狗好在没把眼当瞎了,给他送来个极称意的妻子,如获至宝。
去年亦闲游头回见他就很满意,漂亮娇俏的美人是细作也没什么要紧,他既喜欢就得留在身边捧着宠着,他能给的好处会比冯勋给的差了,或早或晚卿妆都会跟他一条心。
不过一年时间他们就能心心相印,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他低头牵起她的手柔然笑道:“我本就是要娶你为妻的,这是笔买卖,我是个讲究人不爱贪图便宜,方才给你师叔去了封信叫他另换个条件。”
卿妆纤长的眼睫眨了眨,铺陈开两把小扇面倔强的很,不愿意同他拉拉扯扯的。这人忒不要脸,好好地说甜言蜜语也就说了,非得标榜自自己,一副臭德行!
他不放,把她收拢在自己怀里,“等你生下远极养好月子,我会在邺京娶你。”
她鼻头子发酸,又不愿意叫他笑话,埋在他心口环抱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道:“那你可快着点,统共不过三个月了,过期不候!”
他笑,说好。
有了诺言日子就过得飞快,卿妆并没有过问后来柳鹤龄又给卫应提了什么条件,总之德庆班悄没声儿开始为唱《满江红》做了准备,柳鹤龄托人送来行头砌末叫卿妆过目,距上回唱堂会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布政使庞廷善并未如期从邺京城回转到任,冬至祭典很不圆满,据说当日钦天监问卦的时候出现了异象,冯勋龙颜大怒险致祭典无法进行下去。
勉勉强强收了场,不过几日已是流言满天,隐隐约约提及冯勋为了谋朝篡位不顾手足之义君臣之别,处心积虑与赫特狼狈为奸通敌卖国。
提起这样的龌龊勾当,自然就会有好事之人将新帝拒绝赎回宣平帝的旧事拿来说笑,有人言即便将旧帝赎回来也不怎样,养在深宫内院还怕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若不是新帝心中有鬼,怎么这样无情无义连手足兄弟都忌惮,宣平帝失陷敌手岂不是大殷颜面扫地,这个皇帝做与不做也没什么分别。
自然有消息灵通的议论冬至祭典前,人赫特觉得始终养着大殷的旧帝算不算个事,就派了使臣向当朝臣工说情来的,求在皇帝陛下美言几句将人赎回来得了,可朝堂上静的像潭死水没听哪个提到过这件事。
另有人清楚知道来龙去脉的,指名道姓说瞧着哪家哪户进出了和特的使臣,美人美玉无数只求能把宣平帝送回大殷来,上赶着买卖新帝都不要做也不知道心里究竟鬼儿是什么样,这里头自然提到了两广布政使庞廷善。
传言多了就有市井间的顽童编纂出歌谣来“劈国庐,做金釜,豆萁更比曹氏苦”,口耳相传最后就流了禁宫,跟三月初暖时节的野草似的疯狂蔓延,为君的气节叫人质疑,镇抚司和东厂自然出面维护。
不出三五日肆意传唱歌谣的包括孩童在内斩杀数十,狠戾的手腕倒是要邺京太平了几日,可惜越心狠手辣反抗越激烈,人言可畏,邺京一汪平静的潭水下早已是暗潮汹涌。
崔宪臣就是这样要紧时候护送新任的两广巡抚唐治道赴任,一则对近日频繁出岔子的两广彰显君威,二则显得对冯氏祖宗兴盛地界儿的孝敬,代天子拜祭拜祭皇陵求祖宗保佑,至于冯勋真实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大伙儿对心新帝的气节保持怀疑的态度,自然对崔宪臣此行添枝加叶,左不过新帝心虚祖宗面前赎罪来了,自个儿不敢露面叫臣工相替,越发叫人鄙夷。
崔宪臣每天听手底下的档头来回事,变着花样听谣言,这要是在街市说书得养活成千上万的人,他心底里好奇,不由得亲自登门拜望这些乱事的始作俑者。
卫应在花厅里见了他,里外围着十好几卫军,个个虎视眈眈,崔宪臣瞧了不由得啧啧称赞,“卫兄如今身边这防卫堪比禁宫,陛下在后宫歇息的仪制也比不上卫兄这样的气魄,甚好甚好。”
他不以为意,斟了盏茶推到崔宪臣面前,拱手笑道:“崔大人这话得跟庞大人说,卫应不过区区残废之躯,用得着他这样殚精竭虑的守着,我日日瞧着这些个卫军心里头也怵得慌。”
崔宪臣连连摆手,意味深长地道:“卫兄这话说错了,即便再添些防卫也是使得的,卫兄远隔千里,不也以区区残废之躯叫陛下近月余寝食不安么?”
卫应跟他装傻,肃正着脸面道:“陛下龙体有恙?”
他素来油滑,外头风浪再大他也能独善其身,崔宪臣没指望着他能认下,简单交代邺京里头的境况又笑道:“如今新巡抚到任,布政使有无都可,庞大人叫陛下留在邺京城里每日商讨国事繁忙的很,许是精神头儿不济,卫兄觉得如何?”
卫应疑惑地看着他,“我被软禁在此数月,崔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崔宪臣拿不着他的把柄恨得牙痒,阴沉一笑,“就在我护送唐大人进永安府前,意外的撞上一拨人在料理赫特使臣,七八个赫特使者叫庞大人的随扈大师的打死杀害的杀害,就留着一个喘气儿的恰好逃我和唐大人跟前了,您说怎么这么巧?”
卫应不动声色,饮了半盏茶懒散道:“是挺巧。”
油盐不进,崔宪臣打发走了所有人,看着空荡荡的花厅这才道:“朝堂上这些事儿左不过铁拐李把眼儿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凑合凑合过得去也就得了,可你近些时候做的事儿忒不讲究!回头陛下急眼了省不得要料理你,到时候功亏一篑把全家老小的命都搭上何苦来的,你是不怕的,可你就不为小嫂嫂考虑,她才十八正好的年华。”
卫应笑得气定神闲,“咱们官场上走着,时时刻刻得提醒自个儿,愿赌服输,我没命活着自然也不会落下她,怨怪她命不好跟了我这么个爷们儿。可她既然跟了我,我就得保住她,崔大人连我的筹码都没摸明白,就上这儿说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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