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章 遥远
狡兔还有三窟呢,曾白衣当官儿没几天,别的差事没学利落倒是受人孝敬半点没落下。镇抚司是门好差事,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红人,甭管他什么出身到了这个地位赶来捧场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生怕来的慢了晚了叫人记恨。
曾白衣名号下的宅子就那么几间,连上不得台面的房子院儿都叫文循摸过去了,没惦记起崔媞和曾白衣那档不可言说的事儿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早先小人听闻崔家那位姑奶奶没名没分的跟着姓曾的,给她置办院落地产,怕是不能够吧?”
卫应扫来一眼,他唬得立时噤声,忙躬身作揖当是应了这趟差事,“东厂崔提督那儿小人也捎带手踅摸了一圈,没找着太太的下落,倒是有桩,小子们寻人隔三差五就有番子搅闹来,大人看可否同崔提督商议商议问出太太下落?”
他抬手,“不必了,东厂既然出面就是他们两个商量妥当的,宪臣的性子你知道,别说人不在他手上,即便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也不会认。”
文循沉吟半晌,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如今他们算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怕也只怕姓曾的狗急跳墙,将太太送给宫里那位爷儿身边讨好,这样就更加难找了。”
卫应对这事儿倒不以为意,“卿妆于他来说既是和我谈条件的筹码又是他的护身符,在他身边我不会轻易动弹他,倘或不在他必然知道我得头个发落他,这样保命的他是不肯就轻易交出去的,谄媚得来的硕果他有命接着才是。”
左右交代完了,不过给他个定心丸放开手脚找人去就是了,文循心中惶恐畏然,生怕卿妆有个不好回头大伙儿都得交代,今儿那六个往博陵送的剥皮揎草的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心里恐惧,屋子里的女眷们更是如此,瞧卫应进门跟瞧着煞神似的,垂着眼各怀心思不肯露出半点情绪,倒支棱着耳多听动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就想上外头逃命。
老太太这会见了清醒,也不是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一屋子女人都封了口舌,她就得说话,“应儿,今儿年初一,你不上宫里头给陛下请安拜年家里头里外晃荡不像话,找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家里这么多眼睛还找不出人来?”
卫应给她行过礼也不正经上里头去,省得冒犯了家里的女眷,只在外头平心静气地回话,“家里眼睛多了,该避讳的避讳该图懒省事的都避开了,奶奶是知道灯下黑的,摸个寻常的死物也就罢了。”
他话没说满心里头就是不高兴了,卿妆眼瞧着要临盆了叫人劫走了,老太太心里也火急火燎的,万一孩子生在别人那儿这叫什么事儿,又是桩话柄子。
她叹口气,“这也是她的造化,老天爷没开眼,那些宵小可就盯上她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怨着你,素日太过宠爱尽给人软肋添。”
卫应冷笑,“要是这么着,家里的嬷儿就不会尽顾着这儿,倒把她忘在院子,三个女人死了俩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白白叫人钻了空子。”
老太太叫他噎个没脸,心里头也不大痛快,“我瞧你是失心疯魔了,大过节的给人剥皮是正经人家该做的事儿,巴巴往博陵给你太爷叔伯们抻筋骨,不肖不义,卫家出了你这样的子孙简直有辱门风!”
卫应隔着落地罩拱手,慢条斯理地回话,“正好,奶奶去寻那不给您辱门风的来,您指望的荣华您指望的气度往后就托赖东厂了,孙儿是个不肖子孙,不跟这儿给您添堵了。”
陈年旧事翻腾出来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女眷们敛声静气连心思都不敢转了,心口砰砰直跳摁住了免得要逃出来,老太太歪在罗汉榻上半句话也应不上来,只觉得大势已去这个家终归要交到卫应手里。
他坐在那儿浑身不自在,出了门往后头去,卿妆的院门敞开着里头的烛光摇摇,还有进出的嬷儿丫头收拾院落,恍神间似乎她还在里头住着等他回来。
他久不来家她也不正儿八经地生气,耳朵灵便老远就能听着他,巴巴挨在窗户沿上等他进门,真格儿进门了她就飞快地把窗户扇撂下来装作没瞧见的模样,冲他呲牙耍狠耀武扬威。
这是些事儿细枝末节的,寻日里转眼就忘了,可这回架不住想,他抬眼,两个丫头正从厢房里把架吉祥摇车给抬到正屋里头去;半道管事的嬷儿见着他立时上前行礼,指了木车道:“那是给小爷预备下的,老太太吩咐了,等奶奶回来就能使了。”
他没吭声径直往里头去,门边的高几上正放了只大樟木箱子,嬷儿伶俐,不等卫应开口就道:“里头是给奶奶和小爷预备下的春绸扣布挖单,共三十六匹,还有筷子金银红绸八宝,各式物件都齐备了。”
卫应这才抬眼,抚了抚箱子,“做什么用?”
“前儿老太太请人来打过卦了,府里东南面就是个吉祥位。”她大着胆子朝门外头一处比划,“回头等小爷落地后,到了吉时就把紫河车脐带埋进喜坑里,这些吉祥物件随着一处埋了,能保佑小爷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他点头,示意她出去。
那嬷儿说着话也冷汗连连,人都下落不明,这些个物件置办了也叫人徒增伤感,她福了福礼出门,转身将门阉上时就看着屋里那爷儿头正挨着木箱子闭上了眼睛。
她心里叹了口气,悄悄地下了台阶,上院里双手合十冲天冲地一顿拜,保佑菩萨佛祖让那位金贵的奶奶赶紧平平安安家来。
兴许是昨儿被曾白衣伸手那么摁倒闪着腰身,天还没亮卿妆就被疼醒了,歪在枕头上喘了半晌疼痛才缓和了些,耳边有换值的丫头嬷儿低低地说话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在曾府又住了一日。
不晓得是不是和曾白衣不共戴天,想起这个人来她肚子又开始疼了,虽不比黎明前那一场但也是疼痛难忍,她张着嘴喊不出声儿来,只得勉强握住炕几使劲儿往地上砸。
屋里头叮当哐啷胡乱响,外头的丫头嬷儿都听见了一窝蜂涌进房里头来,年轻的不晓事架不住有生过孩子的老嬷儿,扶人腾地方还有撒脚丫子奔去给曾白衣和崔媞传信儿的,闹腾的鸡飞狗跳。
等人正经赶来了,她肚子又不闹腾了,折腾的脸发白眼皮耷拉着,满脸都是汗浸的整个人都发虚;曾白衣到床沿边坐着,去握她的手喊她,“小妆,你醒醒,听我说话没有?”
听着他说话她也不想搭理,何况这会还没有力气,只眼睫动了动表示反抗,曾白衣以为着她应他了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合拢欢喜道:“小妆,接生婆说你恐怕得生孩子了。”
又不是给他生的可高兴个什么劲儿,她心里烦乱想把手抽回来可架不住肚子又疼没力气,手脚些微动了动,曾白衣看着气躁回头问人,“她这模样得熬到什么时候,有方儿治没有?”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道理,接生婆儿大清早被从家里拽出来摸不着头脑,仗着经验看了眼小心翼翼地回话,“爷,这事儿治不了,疼着生孩子都是女人必须得过的坎儿,有的一两天有的几个时辰,您得让夫人好生着养蓄着精神小爷出来的也容易。”
崔媞也跟着劝,“生孩子你跟这儿也没用,紧着添乱,你上外头歇着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她,有消息叫人给你个信儿。”
他不肯挪地方,眼瞧着卿妆从迎枕上滑下去半睡半醒的,心里头越发着急,大清早进门直坐到下半晌就看着她疼一阵儿缓一阵,这疼那酸的叫人坐立不安。
原先在从永安府回邺京的船上卿妆就觉得肚子偶尔会有疼,只是这会时辰长的折磨人,睁眼的时候天边见了黑,崔媞俯下脸来看她,“醒了?”
她头脑发蒙,看了她半晌才应了声,“什么时辰了?”
“申末了,你时睡时醒的,叫你也不应,这会感觉怎么样呢?”她让嬷儿出去回事,转身来同她道:“接生嬷儿说不是今晚上就是明儿早上你就得生孩子,都预备着呢,给你喂点吃的养着气,好好生孩子啊!”
跟哄孩子似的,她知道她的心意勉强笑了笑,吃了两口参汤可口里发苦,喘气越来越急促,她要伸手去握崔媞的腕子手一翻就碗跌在了地上。
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她打翻了碗屋子里闹腾起来,人说什么都跟蒙在雾气里似的没一个有真声儿,朦朦胧胧模糊的脸儿在她跟前,一会是这个一会又是那个,都大张着嘴表情悲苦又急切。
她只记得疼,屋子里的烛火看着烦人,晃一下她身子骨就要跟拆开了又重新接上似的,骨血肺腑都错了位,一阵又一阵。
肚子里又坠又涨,孩子将她的身体劈开挣扎着要出去,她想去摸摸他给他安抚,可惜她感觉不到手脚在哪里,闭着眼睛再睁开就有汗珠子滑进眼里涩又疼。
有人跟她说话还喊她的名字,那么遥远,她努力地去分辨可惜听不着,她想见卫应跟他说孩子要出生了,可他又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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