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章 成双

  眼前如同罩了层纱茫茫然然走在厚重的雾障里,卿妆举目四顾,看得见跳纵的烛光奔踏的人群哭哭喊喊慌乱成一团,后来有人在拍打她,凑得近了能看见朦胧的脸像崔家那个骄矜的小姑奶奶崔媞。
  不是在府宅里养病么,方才她还给她熬过药呢,这会冲她嚷嚷什么,怎么还有孩子的哭闹声,这是跟哪儿呐?
  卿妆努力地分辨她说的话,再怎么使劲儿也没瞧明白,又想抬手将人拉得近些却提不起力气找不到手脚,不由得心慌意乱。
  周身内腑架了堆柴泼了滚油,一里一里地烧起来了,疼得她的身子几乎要炸裂开,呼吸不过来她就努力地抬起头使劲儿地喘,崔媞的声儿就在那一瞬让她听明白了。
  她发了狠在拍打她,尖着嗓音有些哆嗦,“卿妆,听我说话没有,你可千万不能躺倒,就差丁点了。”说着话她扳住她的脸左摇右晃,“你睁开眼,生了一个,肚里头还有个小的,你不生出来是要坏事儿的,听见了么?”
  卿妆疼得不明所以,不是只有远极一个么,肚里怎么还有个小的?卫家那位王老先生不靠谱,早先把脉斩钉截铁说她怀了个小子,这回又多了个,回头悬壶济世的招牌就摆弄不响了。
  她胡里八涂地琢磨,架不住崔媞在跟前铆劲儿折腾她,又喊又打的真格儿将她叫明白了,这会一明白疼痛山呼海啸似的一股脑儿向她砸过来,刚醒的人意志薄弱险些没给招呼回去。
  崔媞的手冰凉,锥子似的杵在她脸上直冻她的心,“你,你醒了,醒了可不许再睡了!方才生了个小子,这会里头还有个能瞧着脑瓜儿顶了,你得使劲儿,使不上来劲儿就想应大哥哥,他等你和孩子家去呢!”
  她勉强瞠着眼睛不让自个儿厥过去,听着卫应的名儿半醒半糊涂地叫他,崔媞没法给她找人来,紧着劝吓,“你叫唤什么省点力气,加把劲儿生完孩子你就能看见他了,听见没有?”
  五迷三道的人哪听得进去劝,她素来又是个犟性子,逮住个儿心心念念的名字不愿撒嘴,长一声短一声叫的都是卫应,连接生的嬷儿都被唬得心里直嘀咕。
  昔年的当朝首辅天底下谁人不知道,后头纳了位美人是个唱戏的,请人收生的这位千户大人当日也是个唱戏的,里头弯弯绕绕养活了多少说书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这会听血泊里的人这么叫唤,两下一琢磨齐活了,合着抢了人妻儿家来巴巴地养着,大户人家怎么净干这档子欺男霸女的事儿还,连带着怀了身孕的女人都不放过。
  接生的嬷儿不由得同情起卿妆来,顺着她的话头就这么劝慰,得让人时刻醒着使劲儿,回头时辰长了孩子出不来,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里头的动静闹大了一叠声的阿应往外送,曾白衣就在廊庑下站着哪有听不清的道理,当下森然了眉眼大踏步进了屋,接生的嬷儿被唬得脸都白了上前拦人,“爷,您可不能去,里头不干净,白给您惹晦气,您外头……”
  他发起火来一把将人搡开了,桌椅盆罐叮叮当当砸了满地,人就这么着进了屋里,都是老幼的女人没个能拦得住他的,直愣愣地让他到了卿妆身边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卿妆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冷不丁瞧着了他那张横眉怒目的脸,几乎是当头棒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道抬手就推他,“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不让她挣,就给她摁在那儿,冷笑道:“你在我家里,喊得当是我的名字,再让我听着一声别的男人,我把你那儿子掐死!”
  曾白衣的神色太过狰狞,她直喘大气,不喊名儿就仰着脸儿怒目而视,“曾白衣,你真叫人恶心!”
  他不以为意,就那么抱肩看着她,“你再不把孩子生出来,我亲自给你接着,回头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恶心。”他俯身拨了拨她汗湿的头发,笑道:“昨儿不说把血肉糊我一身么,要不我试试?”
  “你滚!”
  谁见过和跟临产的女人这么吵嘴的,婆子们想来劝也不敢上前,还是崔媞拦在了卿妆身前,“好好说话不成么,非得闹成这样,你不爱听不说就是了,里头还有个呢,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她拉他走,曾白衣杵在那儿纹丝不动,两下这么一闹腾,许是卿妆使劲儿许是接生婆婆有力道,倒是让孩子出来了。
  那婆儿喜得无可不可,拢在怀里眨眼间就听着孩子哭上了,她收拾妥了包在襁褓里上前给众人瞧,“这回是个姑奶奶,前头是位小爷,子女成双是个好,大喜!”
  谁的喜她没敢说明白,里头的事儿哪里是她能问明白的,崔媞接过来给卿妆看,安抚道:“女孩子像你,眼角儿弯弯的月牙儿似的,极漂亮。”
  她轻声地笑出来,红彤彤皱巴巴没长开,只觉得有趣和熨帖哪里能看出来漂亮;这厢剑拔弩张的氛围缓解了那厢又听着个不好的,抱着远极的嬷儿火急火燎地上前来回事,“爷,小爷这会不哭了,听着气儿喘的也不大顺畅,脸面些微的青紫,一胎里俩金贵主儿瞧着是气息养的不大好。”
  刚放下的心又揪起来了,卿妆闻言五雷轰顶,挣扎着侧了身要抱抱远极,婆儿把孩子给了她,撒脚出去慌里慌张叫医婆瞧病。
  连着俩婆子瞧过了都直摇头,弓着身子说好听的,“且好生养着,夫人也莫心急,倘或老天保佑小爷呢,造化大的准能撑过去!”
  说了不痛不痒的话就要给开方子拿药,曾白衣抬手,将人拦下了,直截了当“这孩子能活多久?”
  俩医婆对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夫人身子虚气血供不上,胎也没好生养着,这会一气儿能平安生下两位来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夫人没遭太大的罪,只是两位小主子在里头你争我抢的,小姑奶奶活的是两条命,咱们也不能跟老天斗法。”
  曾白衣皱眉横了眼,“问什么答什么,啰里啰嗦,再不老实应着拖出去打死!”
  俩婆子脸都白了,心一横,“好的三五日,歹的也就这一两个时辰。”
  卿妆攥紧了襁褓,低着头摸了摸远极发白的脸儿,眼泪啪嗒一声听得人心头发冷,崔媞慌忙来劝她,“刚生完孩子可不能哭,你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咱叫她们给治,万事儿都会有转机,你甭怕!”
  可惜的是曾白衣惯会拆台子,冲俩婆子摆摆手,“救了也就活个几天,大人伤心小的遭罪,白耽误工夫,用不着开方子,出去!”
  俩医婆好容易捡条命哪还敢在跟前呆着,一溜烟蹿没影儿了,也没叫人领直出了曾府的大门,天黑路滑崴了一跤,等踉跄着爬起来眼跟前就站了俩黑影子提溜了她们就走。
  卿妆没有过多的反应,垂着头紧紧地抱着孩子,崔媞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衣,你这是怎么了,倘或今日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此,你也不救么?”
  曾白衣轻飘飘地瞟她一眼,“巴掌点大灌碗药下去,即便能活也不过三天五天,回头你还得给他收尸,倒不如这会一了百了,省得哭哭啼啼的。”
  她脸色发白退了半步,回头时只看见卿妆的脸埋在结成绺的头发里,分不清半点情绪,“你呢,也不救你的孩子了么?”
  环着襁褓的手动了动,半晌才听着她破碎的声儿,“曾白衣,我求你,救他!”
  沙哑的声口在他心口上刮出道血口子来,他晃了晃又稳住了,哂笑,“你凭什么求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让我救,小妆,你的求饶可真轻贱。”
  她没再吭气,他心里畅快过了却又堵得慌,始终狠不下心来,又开口道:“当然了,你答应往后跟卫应老死不相往来,安安分分跟我在一起,我救他,能撑多久撑多久!”
  卿妆将孩子往怀里搂了搂,俯身贴贴他软软的脑袋,抬起脸来悠然发笑,“不必了,我的远极,你不配来救他!”
  他怒极,拂袖而去!
  崔媞旁边站着左右不是,狠狠瞪了卿妆一眼,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怨怼道:“牛脾气。”说完了,嘱咐嬷儿好生伺候着,追着曾白衣大约说情去了。
  天边见了亮,忙活了一天加一宿,人生死场上过关好容易生了俩孩子这会凭空一个噩耗,接生的嬷儿心肠都软和见不了这个,暗暗地抹过了眼泪上前劝慰卿妆。
  年轻轻的小夫人左右是没见过这阵仗的,甭管养活养不活终归眼皮底下还喘着气儿,不能撂开手不理会,说点话也能宽人心,刚生完的女人不能见悲声。
  嬷儿们你说我插嘴,七嘴八舌给卿妆说明白怎么开奶喂孩子,后头怎么个养活法儿,说不明白就耐着性子手把手交代,热热闹闹地把卿妆那股子那难受劲儿给挤到一边儿去了。
  卿妆心里头感激,左右身无长物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把荷包里的银子暗地里分出一半给人分了,那些嬷儿千恩万谢地对待她也尽心尽力。
  诸事安宁,她精疲力竭小睡了个把时辰,醒来就看着远极和妹妹柔软的脸,她不能把他们的命就这样白白地消耗了,她得想方儿逃出去才能救活她的孩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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