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章 复原
夜半月上中天,初九的品相不圆满只露了半边脸,辉芒微弱反倒显得繁星熠熠,喧宾夺主,卿妆看了半晌这才撂下窗户扇拢了拢衣裳凑近火盆取暖。
这几日不像前些时候,卫家收敛的锋芒渐渐舒展起来,老太太屋子里烘了地龙她后面住着跟着沾光,屋子里暖融融的。
可自打她生完孩子后身上越发畏冷,地龙暖不热身子,手里得捧着袖炉脚下还踩着一个温着,身上这才觉得好些,喘气也顺畅了。
到了时辰丫头来换炭,看了眼几上的西洋钟就劝她,“都过了子时了,奶奶如何还不歇着,徽姑奶奶今儿还嘱咐了不能叫您熬着身子骨,大人家来又得心疼了。”
卿妆笑笑,“白日睡多了精神头足,这会不大困,明儿你姑奶奶问起来不告诉她就是了。”
她脾气温和人又好相与,珑宁自打被买进府里伺候来越发认主,里外伺候事无巨细样样都是上心的,这会见她不歇着左右也不出去,“奶奶既然不困,奴跟前陪着您说会话,说不定过会您乏了,就得睡下了。”
卿妆心里头惦记着卫应梗着道事,纾解不了轻易睡不着,这几天家里头风声鹤唳的老太太就下令禁止谈论国事,她跟珑宁也说不上这个,“你且歇着你的,不用管我了,留足了精神头明儿还得看着小爷和小姑奶奶,两头跑没得累。”
见劝不动她,珑宁只得上外头去了,也没敢睡下,留着精神头溜一眼守夜的丫头们。
今年的正月过的叫人说不出来的滋味,今儿都初九了街市上除了禁军就是闹闹腾腾寻衅滋事的东厂番子,半点人影也不见,即便是大战在即也没见过这样的,禁宫宫门一日不开这样萧条的景象一日不见结束。
卿妆说担心倒还能借着卫应手段宽怀,这么样消耗着最多不过七八日,那么些个人宫里头每日分庭抗礼,吃喝消耗能顶多少时候,总有先熬不住被迫撒手撂挑子的。
再者说,崔宪臣和卫温费尽心血给卫应按的十大罪状比去岁时罪名还要恶劣,要是冯勋真的有招儿法办他,这会卫家早下了大狱,还至于又宁静了数日。
要说冯氏坐江山有能力打没能力守,先帝爷征战了十好几年眼瞧着要御极了只差一天暴毙身亡,虽说是卫应的生母投毒但终归是咎由自取;冯绩算是父亲兄弟里坐龙椅时间最长的,可也不过短短四年就生出这样多的事来,回头还叫赫特俘虏去做了囚徒;冯勋也是同样,景化二年还没打春,这皇位几乎是要坐到头了。
冯勋的皇位得来不易,兄长阴影里蛰伏了十来年费尽了心思才把碍眼的障碍都给清理了,可惜棋差一招,该清理的没清理干净,被迫留了卫应以致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兵临城下。
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企图从这滩浑水里抽身,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麻烦找到门上来而忙得焦头烂额,所以答应曾白衣釜底抽薪劫了卿妆以威胁卫应的计划。
本想拖延时间趁空扳到卫应,然而天不佑他,只不过四五日非但曾白衣和崔宪臣被告发,抽出那根至关紧要的柴禾自个儿跑了,唯一能依仗的几乎就是崔宪臣最后的杀招。
卫应这人背负的骂名太久,去岁时候通敌叛国的罪名雷声大雨点小,最后随着被贬官到海陵几乎算是不了了之;这会尽管有自家手足大义灭亲旧事重提,好似朝臣对这些压根儿不买账,反倒是对重返朝堂的宣平帝这七八个月的经历颇为上心。
冯勋为人再狠厉也拗不过满朝臣工,想要拿下这些乱臣也没有兵力,当日卫应是悄没声儿进宫,如今禁军上二十二卫近十万人不明缘由挡在宫门外,没有他的圣旨闯宫等同于谋反。
况且汪如海也不晓得做的什么打算,皇宫中的禁军见势就躲,多少天了除了虚张声势或者装死之外也没有别的动静,大势已去他只得听之任之。
他谋划自个儿亲哥子篡得皇位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明面上不吭气但不代表心里头不嘀咕,这会宣平帝回京历数他的罪证等同于坐实了大伙儿的想法,对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占的皇位越发不满。
崔宪臣和曾白衣执意保主,冯勋一党也历数卫应的罪证反唇相讥指责他构陷同僚,然而谋朝篡位面前这些都算得芝麻粒儿似的小事儿,再蹦跶也无异于螳臂当车,收效甚微。
除了宣平帝冯绩,卫应一同带进宫中的还有叛逃赫特的昔日两广巡抚徐同安,对于与赫特细作合谋盗取皇陵殉葬和戕害人命的罪行一一招供,自有东林卫卫都司邓钊当堂为证。
徐同安是冯勋老师,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徒简直给了冯勋致命一击。
朝臣吵闹着罢皇帝这事儿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但成功的极少,一则皇权天授轻易动不得礼法,二来皇位坐稳了手底下都是肱骨,一个个剪除剪到进棺材也剪不干净。
可冯勋不一样,皇位坐了不到大半年,肱骨来不及培养尽忙着给手底下的亲信善后去了;而且即便冯绩回不来还有他刚出生的小皇子继位,轮不到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手足兄弟指手画脚。
卫应选择入宫的日子极好,初五日里皇室的宗亲朝臣元老俱在,一粒石子投进海里都能掀起滔天巨浪何况还有是这样处心积虑窃国的孽障,唇枪舌剑是避免不了的,他也不惧。
动刀动枪也无所谓,汪如海被他暂时掐住了命脉轻易不敢动弹,何况还有谢氏和郑氏在邺京的的驻军,冯勋并没有多少胜算。
所以延捱的时光都留给朝臣宗亲们吵嘴去了,冯勋抵死不肯认罪,不肯推诿也不肯禅让,只说卫应乱臣贼子弄了个形似宣平帝的人来糊弄天下人,意图篡权犯上。
初十这日赫特的使臣进京,递了赫特的国书表示国君愿与大殷重修旧好,为表诚意特意归还卫大人赎回宣平帝陛下的金银财帛,余下所欠的款项一笔勾销。
这事儿说起来打脸,新皇不赎回自个儿失陷敌手的旧帝哥子,要个落拓的朝臣给人打一白条把人救回来,再能言惯道的这会也没脸张口,先将使臣安置在四方馆里把家事料理了再言语。
冯勋再不甘愿也是个架空的皇帝,斗不过满朝文武斗不过氏族宗亲,叫人听了皇室手足内斗笑掉大牙,为了保全冯氏的脸面只说冯勋在宣平帝失陷赫特期间代理国政,如今正主返朝理应退居王公亲贵之流。
正月十一宫门大开,冯勋由禁军护送返回昔日四皇子府邸并有禁军看押,对外宣称养病禁视;正月十二宣平帝重返朝堂,换年号仍旧为宣平,景化二年眨眼间成了宣平六年,另拔擢康嫔为皇贵妃,所出长子立为太子。
正月十二申初圣旨下到卫府,卫氏满门忠肝义胆官复原职,连带着女眷原先被收缴的诰命称号一并赐还,卫府解封当日查抄的旧物仍旧赐予卫氏安身,另有嘉奖封赏络绎不绝进府。
一时间各房都走动起来,家人们将府邸大门至内仪门一路洞开披红挂彩悬灯立盏,后又将发还的器物登记造册吩咐人搬至各房各院,直到后半夜器物才点验完,各院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正月十三日圣旨下,十五日元宵节陛下御幸卫府探视,送走了宣旨的黄门宦侍后府中越发忙碌,和氏自博陵老宅回邺京担心人手不足称又悄没声儿买来数十丫头婆子,精挑细选后分派到东西二府各房各院。
卿妆这院里珑宁是大丫头,后头又送来两个二等丫头和四个三等丫头,一应比照着东西两府的正经太太分派,她身子骨不好没上老太太跟前问安,倒是珑宁被老太太房里的婆子叫了去左右训斥了几句。
卫修徽不愿意在西府里住着,日日上她院里头来陪着说话,瞧着珑宁面上的笑容勉强就给了一两银子打发走了,省得在卿妆面前闹心,“这会咱家没什么可愁的了,老太太心思指定是又回来了,可她有她的心思,只管听大哥哥有大哥哥的,你又不跟她过一辈子。”
卿妆被挤兑的多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太太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心里对卫应放心的很,“我想着是这个道理,左右没往心里去,我如今仍旧是个姨娘,乱了家里的规矩老太太不高兴也是正经的。”
卫修徽捂嘴笑,“这话得说给大哥哥听的,这会要迎驾大哥哥顾不上你,回头等御幸回銮,他娶你当太太都是早晚的事儿。前儿四太太跟老太太跟前说你脱籍不脱籍的事儿,如今大哥哥仍旧是内阁首辅,办起来怎么就不容易了,你别急,事儿总要一件件办去的。”
她们年轻小丫头有想法,老太太和太太那儿也有,训斥过珑宁院里的人数也没见少,老太太亲自把卿妆叫去说事儿,“应哥儿宠着你没边儿,要紧时候我不得开发你们,可皇帝御幸家里不能乱了半点规矩。你是姨娘就该有姨娘的样,院里头只能留两个丫头,余下的人打发了省得大伙儿跟着你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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