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章 自在

  近年余时间朝堂时局更迭过快,大伙儿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但凡有丁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轩然大波,如今天下才将安稳又有人企图再添波折自然闹到不可开交。
  另则冯绩被俘吃尽辛酸苦楚,如今重归正统根本领受不得几分天子威严,每日茫茫然坐在朝堂之上听不进半句谏言反倒生出今夕何夕之感,偶有以愤怒来掩饰这样的慌乱,朝臣失望之余越发卫应能早日回到朝堂之上主持大局。
  这恰恰是卫应希望的,称病闲居不过是为了等待这样的大好时机。
  将冯绩救回大殷仅仅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冯勋从进宫撵出去这点用途,冯氏兄弟行事虽大相径庭但是在疑心这点上如出一辙,冯绩打从潜龙起就对卫氏疑神疑鬼,更不必提如今重回故国后的悲情与惊惧,虞阳城外拼上身家性命救驾并不能完全抹去冯勋素日的先入之见。
  冯绩做敌国的富贵侯爷时养成的满腔抱负并没有在朝堂上发挥半点用途,难免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加之冯勋暴毙牵累卫应让他有喜又怕,内忧外患身子骨每况日下,再对卫应忌惮也不得不盼望他早早进宫为他分忧。
  如此,卫应在赋闲七日后重新入朝辅佐冯绩听政。
  迁都只是本就是卫党所提,如今主心骨来了越发能言善道个个都以一敌十舌战群儒,老臣素来惯以卫应为主何况历经赫特一战后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如今能往远离敌国的新都去自然欢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老臣支持。
  自然也有反对者以卫温告御状的十大罪证为由头,后佐以冯勋暴毙之事上疏参奏卫应意图窃取社稷,卫应收了奏折后也不藏着掖着,一个不落地转递给冯绩并再次进言请求辞官替陛下分忧。
  所谓的这些他的罪证不过是相助冯绩重返大殷的涉险之举,冯绩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为了稳固面上的平静自然出言安抚,搁置了那些激愤的奏折下令斥责并准了朝臣迁都之言,全权托赖中极殿大学士料理。
  尘埃落定再无更改的可能,自从冯绩重掌社稷后,卫应须得善后皇宫内外及邺京的禁军防卫和大小朝臣的撤换更迭诸事,如今旧事未毕迁都之事又至,每日忙碌地脚不沾地。
  出了月子后卿妆身子骨见了好,便奉了官牒文书至吏部换了公文再至内务府应卯,迁都之事迫在眉睫,礼仪监下又有每月的内监考核调理须得忙碌,内务府总管大臣顾忌着卫应的面儿不好过多差使她,只分派了些许整饬名册的闲散差事好叫她学着料理。
  她每日领了治下的数位女史往各宫各院去清点名册,借故能和卫应远远地打个照面,两三日的见上回彼此心里也熨帖,往后接茬各自忙碌各自的;偶尔会过翊坤宫见到皇贵妃身边的女史往来行走,她也曾入宫查验内侍,可从未见到东贞的真面,心有好奇也不过尔尔。
  宫妃们身边的内监宦侍倒配合,只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司礼监越发不好料理,仅是随堂的小太监也拿鼻子眼瞧人,司簿的女史每每碰上一鼻子灰都不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碍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崔宪臣也不敢出言呵斥。
  总管大臣知道崔宪臣和卫氏的故交后,一来二去这差事就落到了卿妆身上,俩月之别后又瞧着了不共戴天的那位,卿妆不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内务府礼仪监五品监正卫卿妆拜见崔掌印。”
  崔宪臣端着茶盏审视她,忽而又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昔日的小嫂嫂如今成了官,头回见还真没认出来,失礼失礼。”
  女史见了他素来是绕道走,这会真刀真枪碰上了没个敢喘大气的,卿妆没指望她们敢帮腔,也不跟他兜圈子直言相告,“下官此行前来是校验司礼监的名册及人数,望崔掌印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来人,将名册和小崽子们点齐了给咱家的小嫂嫂过过目。”崔宪臣歪在官帽椅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卿妆,半晌啧舌,“寻常没觉得女官什么,如今见了小嫂嫂,我还是不甚习惯,哪里都是礼数规矩,小嫂嫂也不能正经坐下同我吃盏茶叫人好不自在。”
  卿妆叫女史搬了册子点验,也不搭理他的调侃,随口敷衍道:“崔掌印抬举了,恕下官无此荣幸。”
  崔宪臣也不管她忙不忙活,自顾自地出言打岔,“是我没福分才是,永安府住了数日,请了卫家老夫人和夫人们小坐独酌,那时候小嫂嫂身怀有孕没能得见,如今越发没工夫了。”
  永安府那一天一夜是盘恒在卫家女眷心头的大忌讳,前儿卫修徽跟她说闲话时候无意提起,如今将近四月过去梦中仍旧能见着血淋淋的场面,直叫人生不如死,心思脆弱些的当如东府的梁氏自此疯癫。
  卿妆校验了名册,哂笑,“崔掌印客套,去岁五月自镜台庵西城门那晚,下官吃过了崔大人的茶点,东厂番役宫二十四颗人头,下官历历在目。”
  那是他心头大忌,当日东厂上千番役遍布京城各个角落,连拖家带口的四五个老幼妇孺都寻不出来,冯勋指着他鼻子骂到他狗血淋头,真是奇耻大辱。
  崔宪臣面色未变,悠然发笑,“小嫂嫂这性子还和素日一般,我甚欣慰。”
  卿妆点验完了差事哪管他欣慰还是失望,自要告辞出门,崔宪臣起身,朱红的曳撒一摆到得她面前来,“小嫂嫂这便要走么?”
  她没工夫同他废话,冲上揖手,“公务在身,下官告辞。”
  “我送小嫂嫂。”
  说送是连人带礼,出了司礼监的大门他就叫小太监送了只锦盒来,“自打我那双侄辈出世至今无缘得见,这套长命金锁金镯权当我的贺礼,万望小嫂嫂不要嫌弃。”
  卿妆收了谢过又从袖中拿出小圈些的圆盒送上,噙着笑低声道:“崔掌印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下官没什么要紧的谢礼拿的出手,好在这副和田碧玉的坠子成色颇好,劳烦掌印转交华姑娘以谢掌印及姑娘沿途的照拂。”
  他不接,她就那么笑盈盈地收回手,抬高了声儿道:“不要紧,下官回头总能遇上那位……”
  “拿来。”崔宪臣眉头微蹙,脸上的笑意渐浅,接了盒子再抬头,卿妆已然走远了。
  自打司礼监出来过了銮仪卫大库再往西是中极门,过了三座石桥坐着中极殿,卿妆还未从券门里出来上桥就瞧着卫应远远地站在桥头等她,女史识趣,捧了册子早早地避开了。
  宫里头礼数森严,她提了袍自匆匆下桥,到了人跟前还得规规矩矩行礼,抬头时正瞧着他不怀好意的笑,抬抬手气势威严叫免。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卫应觉察了背着手打趣她,“藐视上官,什么罪名?”
  未进宫前他摁着她在榻上坐月子,手把手交代她宫里头的规矩,时不时和私塾先生似的抽查背诵,这会故技重施只得了她一个得意的笑容,“今儿晚上你睡外头吧。”
  卫应失笑,拉了她的手往中极殿里去,“我听说你去司礼监了,正要问问,可巧你就来了。”
  卿妆回握住他的手,“不要紧,宫里头崔宪臣还至于把我如何,先头三番两次拒不叫查验花名册我估摸着里头有事,这会去了果真不假,你仔细。”
  她将个纸卷塞到他手里,低声道:“上头统共六个太监都是新换到陛下身边的,原先是司礼监的随堂,这会我重新点验,原先的经历一概都没了,不晓得他做什么打算但防着总没有错。”
  “我知道了。”他扶扶她的官帽笑道:“往后你自个儿也要仔细,宫中只六尚局二十四司二十四掌宫官一百八十七人女史九十六人,二百三十八个心思,你这些日子总归是要明白的,回头迁了都又会有新的女官以及妃嫔,万要记着。”
  她笑说好,恭恭敬敬又给他行了礼,“多谢卫大人提点。”
  他不安分,抬手握了她的腕子合在掌心里,俯身低语耳鬓厮磨,“既然如此,小卫大人,今儿晚上卫大人可以和你睡么?”
  卿妆面颊发红,凑手在胳膊上拧了一记,“臭德行,晚上徽给她家梓丫头过生辰,且有段时辰,回头再说吧。”
  卫应深感失望,意犹未尽道:“希望到时候本官不必独守空房!”
  往来的女官听着了尾音红了脸捂着嘴闷笑,拜过了礼跟着恼羞成怒的卿妆往别处去了。
  下了值卿妆没跟卫应的车驾一道上家里去,半途遇上卫修徽亲自来接她,俩人在街市上闲逛给梓丫头备了礼,正要登车前卿妆拉了她一把嘴角冲个铺面后头斜,“那婆子是不朱家的李妈子,跟了咱们一路了,做什么的。”
  卫修徽说不管,登了车撂了帘子叫走,“还能做什么,后悔了叫我回去呢,前儿人来了到也没说别的,就是朱家想梓丫头了叫我们娘俩回去看看我给撅出去了,这些天就这么跟着呢。”
  卿妆心里头也不耐饭,“怎么那大的脸,倒不知道羞耻。”
  卫修徽落寞一笑,“训方因着盐道的事儿叫贬了官,如今不过是瞧着咱们好起来,他妈以为着是当初落拓时候踩一脚咱们报复来了,左右给她儿子说好的,要不然哪能惦记着我和丫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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