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章 变天

  祭祀结束后各项仪制器物要收归内务府,礼仪监上下生死线上踩了个来回,这会摸摸后脖颈子还在发凉,心里暗道还是内宫中极殿里那位爷儿有主意,虽说人是为了自个儿太太但大伙儿这些小鱼小虾好歹也没亏待着。
  回宫后卿妆看着人清点,挪两步就有人上来孝敬,也不算什么要紧东西,一把贡绸团扇一支花鸟鼻烟壶另有两盏琉璃银器几匹锦缎,权当谢礼。
  人哪是正经谢她不过是谢她身后那位爷们儿,谁混这口饭吃都不易,巴巴送了来不接明着给人打脸瞧,眼睛长在头顶上让人说嘴也就罢了,闹得上下不得安宁不值当。
  这么着打更前卿妆下值出西华门,后头就跟着俩女官捧着两匣子小物件,轿子边上的珑宁和合升媳妇见了忙接了来。还了副坠子簪子道谢。
  合升媳妇叫起轿捎带手回事,“今儿西府徽姑奶奶来要见大奶奶,等到天黑也没见您家去,又挨不住四太太差人来说梓丫头要妈,咱们来前才回了府里。”
  左右是为了朱训方入狱的事,连崔宪臣都彻底倒了架子谁能顾上他,卿妆将轿帘掀起道缝儿,“明儿她必然是要来的,你跟她说这两天内务府事忙,三天后我休沐上家见她去,让她莫要急的。”
  合升媳妇应了,又差了脚程快的小子上家去预备着传晚饭,卿妆道不慌忙,“这三五日的晚饭灶上得给大人留到后半夜,料着一时半会忙起来又顾不上时辰了,我瞧着这两日他劳碌伤了风,温些鸡汤银贝燕窝之类的,免得回头吃的时辰又赶不及。”
  她出宫前特意往北面饶了路,远远见着中极殿灯火通明的,快要到了下钥的时辰臣工进出仍旧络绎不绝,各人面上严肃谨慎脚步匆匆,如临大敌。
  轿子沿着宫墙南下到了街口向东一转,巍峨森严的宫墙渐行渐远,里头的灯影和彷徨一概消弭在夜色里,卿妆自轿子外头收回视线,歪着头歇了会清醒脑子就到家了。
  人回了家心里头也不尽然都是安生的,冯绩如今回归大统关起门来坐在金銮殿上一整日谁也不见,天黑透了才有御前总管顶着掉脑袋的风险进言叫主子爷保重龙体,冯绩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望着他笑,唬得人魂飞魄散。
  总管太监后背叫冷汗都浸透了,才听见头顶上有人问话,“券门上的禁军可回了?”
  那么样堂而皇之的伏击依照卫应的手段没有轻饶的道理,没到中晌全都掉了脑袋,城门楼上叫拿水冲刷了十来回砖缝里头还在渗血,他不敢如实回禀,大而化之地敷衍过去。
  冯绩笑笑,抬手指着他问,“你说,朕若下令射杀,他会死么?”
  口中的人自然指的是中极殿里的那位,白天他随侍在皇帝身侧瞧的真真的,卫应坦坦荡荡地护佑在陛下身边毫无畏惧,要说真没有把握哪来这样的底气,但凡今儿打仗鹿死谁手显而易见。
  可这样的话怎么说出口,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冯绩突然笑了,“他人呢?”
  总管太监泥首在地,战战兢兢道:“卫大人戌初出内宫,上锦衣卫诏狱探望崔掌……罪人去了,陛下可有口谕,奴婢请卫大人回来。”
  冯绩摆手,“你请不来,朕也请不来,这天下人谁也请不来他,到了时辰他自然会不请自来,随他去吧!”
  这位祖宗爷儿自打赫特回来后,心思就反复无常无法捉摸,这还会更是神神叨叨不解其意,总管太监就陪着小心谨慎静候旨意,可等了好半晌除了等来皇帝陛下一口鲜血再没别的动静。
  “原想着你这会该忙于怜香惜玉,来瞧我作什么?”这是崔宪臣见到卫应的头一句话,满满的笑意,自炙手可热的司礼监掌印沦落为阶下囚,处变不惊。
  卫应没跟他客套,负着手看他,“她上家去了,才来瞧你。”
  崔宪臣大感失望,替他倒杯水也显得极不情愿,“原是如此,怪道我在你心里缘何变得这样重要了,成王败寇有什么好看的,我如今什么境遇小孩子家家的都能明白,你还特意来趟不怕落人口实?”
  卫应端起豁了口的茶碗转了两圈,喝了一口,寡淡还有股令人作呕的腥腻之气,经年陈旧的血味充满了濒临死亡的绝望和肃杀,无相无形的寒意如影随形。
  那厢崔宪臣又笑道:“听说这儿死过个开国功勋是你叫人动的手,诏狱的这起小子力道控制的得当,不叫人轻易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地活着,都说东厂诏狱是阎王殿,你手底下的锦衣卫比之尤盛。”
  卫应撂下了碗,笑道:“未免落人口实你少不了受番严刑,他们素来爱和东厂较劲儿,落到他们手里,宪臣你好自为之。”
  他摆摆手,揪了把枯草捏在手里翻折,“愿赌服输,当初你我约赌本就约的生死,你若不能重回内阁今日就是我来瞧你提醒你好自为之,当然我不会来,你素来是知道的我的脾气。”
  卫应提袍子在他对面盘膝坐下,望着斑驳阴森的墙壁道:“你会来。”
  崔宪臣一笑,“你倒是知我,就如同我知你一样,即便没有那个赌约,即便没有我和你里应外合,冯绩今日哪里会是你的对手?他那些和所谓的老臣的谋划上不得台面,连我都瞧不上眼,更何况是你,你不过一句话都叫他吓破了胆子连后招儿都使不出来,这样的帝王还有何君威可言?”
  “倒也不尽然不值一提,若没有你,他的那些谋划捂得严丝合缝的,今日必然少不了捉襟见肘。”卫应转了转扳指,低笑,“来瞧你是真的,谢你也是真的。”
  崔宪臣古怪地看他一眼,“咱们素日为仇作对,这会倒能握手言和,挺有意思。即便没有我还有你的夫人,她素来能言善道给你拖延时辰不成问题,你腾出手来仍旧能反败为胜,迟早罢了有何不同?”
  提到卿妆,卫应的神色柔和了些,“成王败寇这样的事还是一鼓作气为好,反败为胜倒显得底气不足似的,我素来不喜。”
  “这话倒是在理,为助你一臂之力,”崔宪臣勾起唇角,恣意地将双臂枕在脑后,斜躺在草垫子上笑道:“我这个恶人索性恶到底罢。”
  “宪臣!”
  他有些疾言厉色,料着是揣测除了他的意图,崔宪臣毫不在意,“如今我在此处你又能奈我如何,刑讯之下的口供招最为有效,当知你是劝不动我的,你心肠太软了,阿应!”
  他哂笑,“我心肠软,就不会和你赌约。”
  崔宪臣歪头来看他,“愿赌服输理应如此,你不必对我有所怅然,你站在朝堂上该当名正言顺,任何的骂名假以时日都会叫世人对你诟病,卫氏的家主不能不应如此。”
  卫应凝眉,“冯绩虽懦弱但未必不明事,你这样做,是徒劳。”
  他冲他摆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后招,即便他明白即便他抗争还能有几日可活,你当日费尽心思把冯东贞送进宫,又生下太子,为的不就是往后权倾天下?”
  卫应冷笑,“你倒明白!”
  “咱们好歹斗了二十来年,彼此再不明白这会能跟这儿扯闲篇,你有家室有本分,我一无所有又身为你兄长,替你担下所有风险也是该着的。”崔宪臣斜他一眼,笑得柔和,“何况当日你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望你安好,她救过我性命我无以为报,这趟黄泉路我替你,权当是报她四年的活命养育之恩。”
  卫应不想再听,起身要离开,不防听他道:“站那!”
  崔宪臣将折好的草蚱蜢递给他,“你母亲过世那日,袖口里就藏着这样物件,我想着她是要给你的,老太太心黑手狠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你,过了这些年拿去玩吧!”
  “卿妆会替你照顾好华姑娘。”卫应接过来搁进袖子里,头也没回,转身出了诏狱。
  卫应能在饭点回来,卿妆没料着,看他将个草蚱蜢锁进匣子里更加不解,“去看崔宪臣了?”
  他握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道一句是,“左右无事,就先家来看你和孩子。”
  卿妆狐疑地看他一眼,将屋里伺候的都打发出去,“今天的事,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嗯。”
  她恍然大悟,“怨不着昨儿晚上我见到了那位阿约姑娘,可惜我没跟她说上话,不知道她的意思,原是给我提醒来的。”
  卫应笑笑,抚抚她的脸,“这么聪明呢。”
  卿妆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道:“合着崔宪臣在皇帝身边给你当眼线来着,那位爷儿不傻,一时半会转不过弯儿来等回头想明白了少不得又要寻衅滋事,给他卖命的不在少数,到时候你们如何自处?”
  卫应冷笑,“没给他留想明白的时辰,就是,要苦了宪臣了。”
  卿妆凝眉,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好歹的关系,但这会能合起手来摆冯绩一道说明是前嫌尽弃了;饭吃到半晌宫里火急火燎地遣了小太监回事,冯绩在金銮殿上吐血不止,回宫叫了御医来好歹止住了,却是昏迷不醒,宫里乱了章法叫卫应回去主事。
  大约这时候卿妆才明白邺京时候他急于早日成婚的念头从哪里来,也明白这会说没给冯绩时辰又是所谓何事,大殷一变再变的天这会真格儿是要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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