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章 欢喜

  苌儿向来是恩怨分明的姑娘,前儿卫修徽为个不着四六的男人给卿妆甩脸子,卿妆不吭气她可不能忍,一双眼睛从帘子里探了出去冲人吐火,“给徽姑奶奶回声,你们太太没空,要说的那天都说利落了,请吧您!”
  两趟马车脸对脸,卫修徽身边的嬷儿跟前站着就直不隆通叫她撅了一通,面上讪讪的,“姑娘,劳烦给应大奶奶回声,我们姑奶奶是给大奶奶赔不是来的。”
  苌儿觑着俩眼扫量了片刻,咂咂嘴,“赔不是啊,等着吧。”
  人不情不愿地转头进来,就叫卿妆一顿好打,“能耐的你,还学会给人没脸了,还不请姑奶奶进来说会话,瞧你要造反!”
  苌儿捂着脑袋翻白眼,挑帘子从马车上蹦下去带着马车晃荡两下,就听她阴阳怪气的道:“徽姑奶奶,地儿给您腾出来了啊,您有不是可劲儿说,四下可都没人听见!”
  卫修徽过了卿妆这趟马车来,面上笑得极是尴尬,卿妆拉她对面坐下,“小丫头娇气,叫我惯坏了,寻常长了八条腿跟家里都是横着走,你别见怪。”
  卫修徽笑道:“我知道她的,你拿她当妹子娇宠点也无怪,我还能跟个小姑娘计较?今儿专程是给你赔礼来的,原想上府里去又怕大哥哥怪罪,街上正犹豫呢,可巧碰上你了。”
  卿妆拍拍她的手,“左右哪有大事,谁家姑嫂之间还不吵两句嘴,越吵越热闹越亲近,你看那两不来往生分的谁还拌嘴,多瞧一眼都不对付。咱们不说两家的话,眼瞧着到中晌了,家去一块吃饭,有什么不能不见面怪罪的。”
  卫修徽摇摇头,“今儿不行,我还有事儿,这顿饭我记账上回头向你取来。昨天四太太和老爷商量瞧我在家闲着无事蹉跎日子,就把她手边上管着的两间金玉成衣铺子给我了,我别的不成倒能画上两笔理个账,回头我还要看铺面去的。”
  她能从朱家的阴云里迈出来于她于梓丫头都是好事儿,朱家因着朱训方入狱认罪家门都叫查封了,老太太领着朱训方的四个妾没处去,本想都撵出门可惜个个怀了身孕,老太太求后心切咬咬牙全给领回老家养起来了。
  这事儿在知情者之间传为笑柄,又道若生下来都是姑娘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可就全坏菜了,卿妆不晓得卫修徽知不知道这回事儿,也不预备和她提起,“这感情好,往后你成了女掌柜也用不着听四太太总唠叨了,回头我上你那儿置办物件,可好歹看着面儿少收些银子。”
  卫修徽面上也高兴,兴致来了和她玩笑,“那也看我得意不得意,等哪天不痛快了,兴许多收你几两钱,权当你给我的孝敬了。”
  卿妆啐她声,“可不得了了,还没当上东家这会就抖起来了,明儿我上府里见四太太去,可叫好生收拾收拾你这个剥肤锤髓的奸商。”
  卫修徽气得作势要打她,本是个爱清静的人,玩闹过了她又沉寂下来,“不瞒着你,后头就朱家刚被查封那当口我上朱府去过一趟,逢着老太太领了四个妾浩浩荡荡还顶有意思,那会我一霎就想明白了,为了这样的人家虚耗我的年华不值当的。”
  卿妆放了心,“你想明白就好,往后敞开了过日子,咱风骨跟这儿摆着,苦点累点倒是不怕的,往后卫家的姑奶奶合该任谁都得仰视着。”
  卫修徽心里明白,抹了把泪,摁了摁她的手,“跟你说完了我心里也畅快,这会可得走了。四太太她娘家是皇商,行事素来严苛,我头回过去帮衬铺面不能误点,咱们回见。”
  她风风火火地去了,跟先头怨天尤人的深闺妇人简直天壤之别,卿妆挑帘子瞧了阵儿心里越发欢喜,逢着苌儿蹦到跟前来摆手,“嘿,人都走老远了,瞅什么呢,您二位有私情?”
  卿妆给她脑门上赏了个栗子,“吃个点心都不老实,上外头打牙祭去了?”
  苌儿举了点心包到她跟前来,“啊,包了包醍醐,吃么你?”
  酥油和着羊脂蜂蜜做的螺壳似的小点心,她对甜味儿情有独钟,家里那位爷儿也同样,卿妆跟马车上坐不住就讨来一个尝尝味道,“咱们散散,就这么回去吧。”
  苌儿很高兴又分她一个,同她从街头接到街尾看她抱了十来包甜点心,原先心里头顶高兴,后头回过味来了就阴阳怪气的,“我说你和你爷们儿有意思没有,成天我眼跟前腻歪晃荡,好容易出门见不着他了,你跟这儿朝思暮想,成心给我添堵啊?”
  卿妆不理会她的揶揄,指着家铺面道:“买春卷儿的,据说小董大人爱吃,给人带点?”
  她话音落苌儿人就在街对面了,把银子拍在人柜台上豪气干云,提溜俩纸包再回来才知道上了卿妆的当了,抻着脖子给自己找面子,“给自个儿买的,他爱吃吃去,关我什么事儿,他要爱吃六月鲜,合着我还给人端个盆回去?”
  珑宁和合升媳妇跟着后头直乐,苌儿跌了面子头发丝都要立起来了,卿妆不笑话她了,正色道:“前儿你去拜祭周妈妈和青安,可见着我师叔了?”
  “见着了。”苌儿踢踢脚跟前的石子儿,叹口气,“去的时候他正跟青安姐姐坟前烧纸呢,我也没正经上前祭拜就远远地行了个礼,生前推得老远死后倒这么着惦记怪没意思的,你打听他做什么,要他回来帮你忙?”
  卿妆点点头,“我离开戏班也挺久了,穿着身官服到人面前说唱戏人也不信,师叔名气不小,若是能上应天来助我,倒是好事儿。”
  苌儿哦了声,“顶好顶好,他说要给青安姐姐守百天的墓回敬她的情意,这个点儿差不离到时辰了,你给他去封信吧,人老困宥在过去能有什么意思。”
  说着话老成,等着进了家门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卫应坐在园子里闲敲棋子看孩子,董仪渊就跟身边站着,不防苌儿一脑袋扎过来把两包春卷儿塞进他手里,气吞山河的声口,“今儿给老子吃完,吃不完送你回姥姥家。”
  她跑了,董仪渊的脸涨得通红,进退不是,卿妆给他使了个眼色,人这才撵着小丫头去了。
  卿妆净过手,抱了孩子在怀里笑弯了眉眼,“远极,半晌见不着娘亲,想不想娘亲?”
  一盘执棋的爷儿挑了挑眉头没说话,卿妆瞧见了,歪了身子靠在他肩头又冲着襁褓的孩子笑道:“咱们来看看,爹爹在做什么?”
  “想他娘!”
  卫应伸出右手环住他们母子,左手仍旧四平八稳地下棋,这会冷不丁一句话说出来,再瞧惯了主子爷主子奶奶恩爱的丫头婆子这会也红了脸,福过礼悄没声儿退了出去。
  卿妆眨眨眼,贴着他耳垂亲了亲,“我也想他爹!”
  “糊弄我?”这么敷衍的回应他压根儿不买账,连眼风也没往她跟前扫,落了一子道:“原先没孩子我跟你心里放在戏后头,这会孩子来了我放在第三位,再往后你眼里可就没有我了,大清早上哪儿了连人都摸不着!”
  卿妆笑眯眯地偎进他怀里,捉了他的手搁在脸上,“摸得着摸得着,眼里心里全搁着你呐,你看我给你带了外头的甜点心,一色你爱吃的,欢不欢喜?”
  孩子叫妈子抱了出去,他这才俯身过来含住她的唇耳鬓厮磨,呢喃道:“嗯。”
  她端了点心来喂他,捎带手告诉他今日的见闻,卫应细细地听了笑道:“要说那位付庙首见识有几分,可也就是官油子的见识,揣摩上差的心思倒有一套,真格儿办起事来一推二六五,这庙首不做也罢。”
  卿妆杵了杵下巴,“老头儿有私心,一心想着依靠太皇太后把自个儿的徒子徒孙培养出来出人头地,我师父跟他素来不交好,我独个儿在这双拳难敌四手,想着让师叔回来帮我。”
  卫应凑着她的手吃点心,慢条斯理地嚼干净了才道:“上回在海陵你让德庆班和人打擂让柳鹤龄扬名立万,这会你再想个方儿故技重施给昆曲造个势头,他有太皇太后,可你不还有我呢,我不比个深宫女眷厉害多了?”
  她闻言欢欢喜喜地亲了他一记,“受教受教,卫首辅果真厉害,天底下独一份儿。”
  卫应将她勾进怀里,低头慢慢在她颈下摩挲,沉声道:“我哪儿厉害,没听明白!”
  卿妆看尽他眼睛里风起云涌的欲念,挣了两挣,伸手拧他耳朵,“哪哪儿都厉害成不成,咱们回屋,光天化日你在园子里也不避讳这人,回头叫人参你一本说你国丧期间白日宣……”
  尾音被他吞进肚子里,他抬手一拂,满盘棋子跌落在地上,腾出的地界儿正好容她的身量,细条条的羸弱又无助。
  他抱人上去嗤笑道:“敢参我,回头拨他的牙!忘了方才我说什么了,想你是真的,想了四个月了,你想跑到哪里去?”
  卿妆仰起脖子任他在身上作乱,风过,有迷离的桃花瓣落下,今年的年成好,花期这样长。
  掌灯时分卫应开门叫传饭,董仪渊站在花树下,远远地向他行了个礼,话没出口就见他喉咙微动;卫应扫了眼,难得好兴致打趣,“吃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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