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杨维
“段将军，这些东西真的是段将军写的？”
“怎么，你看我不像？”
“是。”
杨维很干脆的点头。
然后盯着段勋道：“段将军，这里面对于孙先生的三民主义认识很深，我甚至感觉比孙先生本人对于三民主义有更甚的了解。”
“这有什么奇怪的。”
段勋笑着道：“中山先生虽然提出了三民主义，但不代表别人就不能研究三民主义，别人不能超过他。韩愈的‘师说’可是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中山先生是第一个提出三民主义的人，但他却从来没有仔细的说过，到底怎么去实现三民主义。甚至你们这些革命党人认为推翻了满清，就已经完成了民族革命。荒谬。”
“杨先生，你应该知道。欧战爆发，日本对德国宣战，然后击溃了山东的德军，占领了胶东半岛，完全不把我们中国政府放在眼里。民族革命，哈哈。去看看中国多少赔款，看看中国那些大城市的租界，再看看这些外国人随意在我们的国土上打仗，外国的军舰在中国的长江上肆意的航行。你再看看我们的政府，只要碰到洋人的事情，一个个比谁都害怕，比谁都紧张。就算是洋人乞丐，我们的政府官员都要小心翼翼的伺候。难道我们要的民族革命就是这点？”
“我就不说远的，就说说四川。重庆开埠，关税猛增。可是关税却掌握在英国人手中，海关是人家英国人管。这能说我们完成了民族革命？”
听着段勋的话，杨维立马沉默。
很平常。
自从重庆开埠之后，这边的洋人也是越来越多。
中国人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情，而洋人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情。只要牵扯到洋人，整个政府都紧张兮兮的。当然如果是为了表现出中国人好客，表现出中国是文明之国，为了自己的脸面，那么还不说什么。顶多就是表示中国政府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现在中国如此紧张，不是要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因为害怕。是真的害怕洋人，害怕这些洋大人在中国出现什么事情，怕弄出什么外交事件，所以才会如此。
耻辱。
“再说说民权。共和，什么是共和。你们革命党天天只知道喊共和，可到底什么是共和，你们自己知道吗？我看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中山先生在南京担任临时大总统，你们革命党人就选择了总统制。我可是听说开会的时候，张静江、陈其美他们都支持中山先生，认为中国现在需要的是集权，这样才能够维护权威。其实我是非常赞同这一点的。中国是中国，外国是外国，大家文化不同、发展情况不同，想要把外国的一切直接移植到中国，那才是最幼稚的事情。总统制，我是非常赞同的。”
“可是呢？等到让袁宫保（袁世凯）担任大总统，你们就又整出了内阁制。你们这是真的拥护共和，还是想要用共和来争权夺利。”
“民权，民权。革命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民权，什么是共和，有什么资格天天喊共和。革命党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中国多建学校，发展教育。只有教育成功，大家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的利益。当中国人都知道哪些东西属于自己的权益，愿意维护自己利益的时候，就是中国民权成功的时候。”
段勋这个时候哪里是军人，面对理论问题也是侃侃而谈。
杨维静静地听着。有些东西段勋在书里面写了，有些东西段勋是第一次说出来。因此杨维才很认真的听。听着听着杨维都有些叹服。
眼前这个年轻将军，的确是对于三民主义，包括目前的中国问题有很深的理解，和杨维心中那些北洋军将军完全不一样。
“再说说民生。平均地权，中山先生就这么一句话。可是中山先生可曾想过，怎么来平均地权，谁来平均地权，按照什么办法来平均地权。农村该如何，城市该如何。中国有什么优势，中国有什么劣势，中国发展经济应该怎么走。他完全没有方案。你们革命党人更是幼稚的认为只要推翻满清，中国的好日子就会到来，中国的百姓就能够吃好的喝好的。”
“你们革命党多少都是地方士绅出身，大部分人都是家里有地的地主出身。平均地权，是要把地主的地拿出来，大家平分。你们革命党有多少人同意平分地权，那可是要把自己家的地拿出来。我记得共进会、光复会他们离开同盟会之后，立马把平分地权这句话给改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不同意这个。”
“没有方案不说，中山先生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中山先生在南京就职的时候，说什么民国成立要义务教育，当时多少人跟着欢呼，认为是天降伟人，为中山先生如此重视教育奔走欢呼。不过这不就是典型的信口开河吗？义务教育的学校哪里来？义务教育的老师哪里来？义务教育的经费哪里来？义务教育，很多农村家庭十二三岁的孩子就是劳力，他们会让他们的孩子上学吗？中国目前重男轻女的情况如此严重，多少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怎么让那些女娃子上学？这些可曾考虑过？”
“再说说中山先生的那份铁路图，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典型的纸上谈兵。中山先生可曾到当地考察过，知道他划线的地方是山、是水，是石头、是沙子。每种不同的地形，不同的土壤条件，就需要不同的施工技术。中山先生很随意的在地图上画画，但这能成功吗？”
段勋说了一大堆，说的杨维都沉默。
因为杨维是在一线工作过的。孙中山很多规划的确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很大的。但他却从来没有跟段勋这样，把这些拿出来一一批评。
段勋几乎是把革命党这些年的很多理论和政策批评的一无是处。
“杨先生，我不知道你们革命党是怎么样的。但我要说的是，计划、计划，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管是打仗还是建设，都是需要计划的，需要最缜密的计划。你们革命党在革命的时候就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完全没有计划。到了成立民国之后也是一样。”
“宋教仁成立国民党，目的不是为了延续你们革命党的革命理想，也不是为了实施你们的革命理念，更不是为了实现三民主义。宋教仁当初积极奔波成立国民党，只是为了拿下议会席位，拿下政府权力，完成他所谓的议会政治。为了这个，你们不管他们是不是赞成你们的主张，也不管此人是反对革命的满清官员出身，还是北洋军的高层，只要愿意加入国民党，只要支持国民党夺得足够的国会席位，那么就全都吸收。难道你们国民党是垃圾接收场，什么人都要？”
“你们所谓的二次革命，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孙中山和黄兴两个人，作为国民党的领袖，说的话都没人听。看看宋教仁拉那么多人进入国民党，真当国民党有事情的时候，那些人谁会当自己是国民党。事情不妙，立马就脱身离开。”
“杨先生，我是当兵的。我的部队要的就是精兵强将，因为乌合之众再多也不是精兵的对手。你们国民党，或者说更早的同盟会，在我眼中就是乌合之众。我要是成立一个党派，那么一定是精兵强将。”
段勋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的杨维愣在那里，脸色不停地变化。不过突然之间他脸色一变，道：“段将军，你，你要自己创建一个党派？”
惊骇莫名。
以前段勋跟杨维说，自己的目标也是以后当大总统。当时杨维只是当做是一个笑话。或者说杨维认为，段勋最大的想法应该是成为军阀，以后成为大军阀。或许最终成为陆军部总长这样的职位，那就很不错。
可是突然之间杨维觉得，段勋此人的野心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大总统，或许段勋此人的目标真的是当一个大总统。
瞬间杨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本书。
这本书的后面，段勋写了不少东西。特别是后面的“建国方略”，更是写出了中国从一个军事国家转变为共和国家的一系列过程。
当时杨维只是在考虑这种想法的可行性。
但现在杨维突然想到了。这哪里是段勋的一些猜测或者是想法，这完全是眼前这个年轻将军的施政纲领。这么一想，杨维再看段勋就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杨维对段勋的想法只是，段勋这个人眼光独到、胆子很大，而且还对于理论有点研究。那么现在再看段勋，已经完全不同。此人是一个有政治野心，而且不是一般政治野心的年轻将军。当然有政治野心的将军不少，毕竟谁都想要青史留名。
可是段勋和他们绝对不同。这是一个拥有自己施政纲领的年轻将军。
这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概念。很多军阀也都想往上爬，都想进入中枢机构。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直皖战争、直奉战争这些为了争夺北京控制权的军阀战争。
可是他们只是为了那个位置，到了那个位置之后如何治理中国，如果发展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纲领。而段勋很明显是不同于他们，是一个有清晰目标和纲领的年轻军阀。
“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还不成熟。如果杨先生愿意出山帮我，那我想就会容易很多。”
“段将军，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杨维很是严肃的问段勋。
段勋站了起来。杨维这么严肃的问段勋，这还是第一次，因此段勋就知道杨维有些想法。因此段勋也是收起了笑容，很认真道：“我跟中山先生不一样。我从来不认为只要建立共和国家，我们中国就能够成为强国，或者说我从来不认为只要弄一个国会，什么议会选举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中国就能够成为共和国家。因为这都是一厢情愿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我要一步一步来，如果我来执政，如果未来我能够成为大总统。那么我要用十年时间构建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一个政令、军令、财政统一的国家。再用十年的时间来凝合中国的力量，从外国人手中拿回属于我们国家的权力。包括路权、矿权、海关，以及废除那些强加给我们国家身上的不平等条约，废除那些法外治权，废除那些租界。再来十年时间，让我们国家慢慢的融入世界，也慢慢的成为强国。”
“当然这都是虚的，只是泛泛而谈而已。想要完成这些，就需要做好最扎实的功课，做好最扎实的计划。按照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建设我们国家，强大我们国家。杨先生，我们中国想要完全摆脱这些外国人，最少需要二十年以上的时间，千万不要想着一步到位。只有到了这一步，才能说初步完成了民族革命。”
“至于像民权革命，最起码需要三十年的时间。三十年当中，中国如果能够完成七年义务制教育，或者说完成五年义务制教育，那么我们国家离民权革命的成功就为时不远。但也仅仅是为时不远，真正成功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至于民生就不用说了。马上打天下容易，马下治天下难。”
杨维有些心动。
但还是不敢确定。段勋也不催促，毕竟杨维这样的人一旦选择，就绝对不会三心二意。可能杨维这样的人不像唐式遵这么听话，但绝对是值得信任的人。
“师长。”
“怎么了？”
“成武将军（陈宧）的代表到了。”
“我知道了。”
段勋转身对杨维道：“杨先生，过两天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