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五龙出水
其实那奇泰猜错了,山下的这支北海军小部队并不是攻击蒙古河大营的那些,而是奉命从蒙古河北岸向西,攻击通肯山堡垒的久藏所部。
他们这支部队作战经验太丰富了,从富尔佳哈河之战一直到南九州的历次战斗都参加过。当初在日当山一战里,率先冲进岛津重豪营帐的就是这个连。身为团长的久藏目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沙俄人交过手。
赵新之所以把这个团调回来,就是因为经历了南九州作战后,整个三团对山地丛林战十分熟悉。
山地丛林战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利于部队展开行动,展开后又容易失去联络,容易被敌人和地形分割;再有就是人员体力消耗大,运动速度慢,容易迷失方向。而从防御上讲,又有因地形造成阵地间隙大、死角多、翼侧暴露等问题。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上面这些,后勤给养才是。一旦补给线断了,那就等着被人围死吧。
先头连的连长出身于岛国流民,早先是被赵新和刘胜等人从松岛町带出来的,归化后改名林士忠。要不是当初赵新命令炮轰松岛町,打怂了仙台藩,林士忠和老婆二人早就变成了路边沟渠中的一具白骨。
此刻所有人都已经进入掩体,要是从空中看下去,北海军的各处掩体组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防御工事,用树枝和灌木组成的伪装掺杂其间,轻机枪和步枪杂相交错,构成了一道绵密的火力配系。
当从北面山上迂回过来的清军抵达阵地前方四百米远时,北海军的阵地上除了挖土的声音再无其他。眼下士兵们正在用工兵铲将单兵掩体不断扩大延伸,以形成“w”状的环形战壕。
清军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在离北海军三百多米远的位置停下,全体匍匐待命。带队的协领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见山上的堡垒里传出一声号炮。
“嗵!”
“呜~~”紧接着,凄厉的海螺号也在堡垒中吹响,协领知道,进攻开始了。他拔出腰刀,命令分散在阵型两翼的两门二将军炮率先开火。
“嗵!”的一声巨响,清军阵型右侧的炮位率先开火。
被架设在几块木头和石块上的二将军炮向上猛的跳起,随即又重重砸在了地上。两名带着皮护手的炮手急忙上前将炮身抬起,其他人则码好石头木头。负责瞄准的炮手看到炮弹落点后,迅速估算了位置,又招呼同伴将炮身抬高一些,然后用石头垫好。
与此同时,左翼的炮位也根据落弹方位调整着炮身高度。
第一炮飞出的铁弹穿过山林间的缝隙,呼啸着砸向三百米外的地面,然后立即跳起,差不多到了北海军阵地前十多米远的位置才落下,滴溜溜到处乱滚,打的杂草和落叶乱舞。
“射击!”发起攻击的清军按佐领编成,以每队十人一排、一共五排的方式前进,在这些火枪手的前面是举着厚厚牛皮木盾的甲兵,后面则跟着十几名手持弓箭的家伙。
带队的协领牢记那奇泰的嘱咐,也不管够得着够不着,从三百米内就开始下令射击。霎时间林间白烟滚滚,枪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二百名火枪手分成的四队人马摆开一个扇形,冲着北海军的阵地缓缓而来。
排在前面的火枪手在完成射击后,在盾牌的掩护下迅速蹲下装药,等五轮射击结束后,后面的弓箭手开始抛射长箭,然后盾牌手前进十步,停下后继续射击。
两翼的炮组在开火三轮后,抬起滚烫的炮筒开始前进,当他们越过北海军事先在大树上标记好的二百米线时,阵地中门唯一的迫击炮开火了。第一炮打中了左侧清军炮组的身后,随之而来的第二炮在炮组右侧三米外炸响,当场就打死打伤各一名。
营城子堡垒中的那奇泰探身趴在半人多高的堡墙边缘,举着千里镜注视着战场上的动静。当他看到自己的手下以五龙出水的连续射击向北海军步步逼进,毫无停歇,差点兴奋的喊出来。与此同时,早已抵达北海军西侧一里外的四百清兵也开始向北海军阵地发起攻击。
那奇泰于是转头大叫道:“擂鼓!”
清军小白山防线上,进攻的北海军以营为单位,在侦察队的配合下,在摧毁了多处堡垒后,连续拼杀,终于将小白山东麓的守军赶回了西侧。
为了保证西线进攻部队的凌厉攻势,已经于中午抵达宁古塔的赵新又一次充当了“后勤队长”的角色。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攻击部队弹药不足的状况得到了缓解。
在虎吉团部所在的小白山下,几座临时修建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弹药和补给正由从富尔丹城和伯力镇赶来的民夫们源源不断的朝前线搬运。
为了这次战役,整个北海镇动员了七千民工。在于德利负责的宣传部门的鼓舞下,从三姓城到宁古塔,从伯力到北海镇,各村各镇的大喇叭不停的广播着战况和支前动员令;每人每天三块银元的津贴更是吸引了很多家庭妇女踊跃报名。
那些来自岛国的归化民和内地的流民此刻都明白,如果不打跑清军,北海镇就发展不起来;北海镇发展不起来,被分到他们手里的五十亩肥沃良田就将成为泡影。
那些来北海镇一年以上,并且体会到丰衣足食的人们,再也没谁愿意回去给别人当奴才、当贱民,去忍受一年两次被人催收逼贡、借贷度日的生活;也没人愿意回到过去那种朝不保夕,靠天吃饭,一年到头连口肉都吃不上的生活,甚至连别人喝过的茶叶沫子也当成宝贝捡回来。
朱大贵两口子也来了。他儿子朱小顺现在进了北海镇的技工学校,再有三年就会进工厂挣钱养家。
身为兴凯湖二村的村长,在他的带领下,全村的三十多号壮劳力和二十多名妇女组成了一队,专门负责从小白山下的仓库向前沿阵地输送弹药的任务。这其中既有汉人,也有曾在满清治下的富尔丹城驿站当驿丁的满人,甚至还有三个赫哲人。
他们每个人在将物资从仓库运抵前沿物资存放点后,那里的后勤军官就会发给他们一个金属小牌;等回到团部后,再将金属牌交给仓库门口的军官,并登记出发和返回的时间。随着北海军的攻击线愈发深入,朱大贵他们的运送路程也变的愈发遥远。
因为没有道路,无法使用推车,所有的物资和武器弹药全靠民工的一双脚底板和为数不多的马匹,背着、扛着、驮着,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前行。
抵达西线的前沿指挥部后,赵新先是听取作战汇报并布置了任务,然后就马上来到后勤转运点。
在翻看了民工们每次出发和返回的时间,并点验了金属牌的数量,他随即对虎吉下达了命令:指挥部西移,将补给线由三十里缩短到十里,最远距离不能超过十五里。
为了节省后勤运输时间,保证攻击部队的推进速度,赵新带着十几名警卫,在六团警卫连的护送下,进入了茫茫大山。
多亏常年不懈的跑步锻炼,再加上东奔西走,赵新的体力方才跟得上。为了不引人注意,赵新特意换上了跟警卫一样的衣服,可周围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加上把他围在中间的举动,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朱大贵老婆的后脖颈子上垫着一块毡子,上面搁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她弯着腰,用双手紧紧拉着箱子上绑着的绳子,一步步的跟在自家男人的后面。
两口子和村里来的一众民工走了大约五六里,朱大贵停下对身后众人吆喝道:“歇会儿再走。”
谷酤众人这才沿着山间小道将东西放下,喝水吃干粮,甚至点上一袋烟抽几口。过了片刻,众人就听身后传来一片脚步声,探头望去,只见几十名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北海军快步走来,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不少人。
一众村民急忙将山路中央堆放的物资移到边上,过来的北海军在看见这些民工后笑着打了招呼,随即又问了众人是从哪来的,接着就查验起众人的身份凭证。
话说北海镇的身份凭证让很多新来的穿越众都曾暗自窃笑不已。这尼玛哪是身份证啊,完全就是另一时空里的企业员工工牌,还是挂脖子上的那种。
为了防水,陈青松主管的民政部还特意给每张卡片都来了个塑封,然后再装进工牌里。身份牌上除了一张正面彩照,还有姓名、民族、年龄、所在村子、门牌号。
虽然穿越众们都觉得很奇葩,可他们也承认,这样的身份证件在本时空是绝对无法伪造的,有效的杜绝了很多想混进来的人。早期满清的探子里很多人就折在了这上面,偷都没用,照片对不上马上就会被抓。
而那些在北海镇临时居住的人,则使用不同颜色的纸片和工牌外壳,一眼就能看出来。
朱大贵他们村就有两个,都是从伯力那边来找活干的赫哲人。
听到带队的军官问话,朱大贵也顾不得抽烟了,急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上前道:“俺们都是兴凯湖二村的,俺是村长,叫朱大贵,乾隆五十一年坐船来的。这几十号都是俺们村的,军爷还有啥要问的?”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看到朱大贵便笑呵呵道:“朱村长嘛,俺知道。俺家是四村的,离恁们村就二十里。俺姓张,四村村西头的老张家。”
“嘿嘿”一听对方的漳德口音,朱大贵也笑了,这还真是老乡。那军官指着搂着朱大贵的肩膀,装作攀谈的模样,背对其他村民低声问道:“那两个赫哲人也是你们村的?”
“是啊。去年播种的时候从富尔丹城过来的,说是想打零工,大家伙儿处的还不错,这不今年又来了。有事?”
“哦。”军官拍了拍朱大贵的肩膀,摇头道:“没事。后面还有队伍过来,一会别大惊小怪,看见什么了装没看见就好。”
“啥?”朱大贵心说这一天从这头到那头没见别的,除了兵就是兵,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二十分钟后,更多的北海军从山路那头冒了出来。在队伍中间,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海军士兵,只不过因为那人一直低着头看路,很多人看了两眼也就过去了。
蹲在树底下的朱大贵叼着旱烟,歪头看着,当那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从他前面走过时,朱大贵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见到那人扭过头来,冲他咧嘴一笑,朱大贵惊的差点一脑门杵地上。
我滴乖乖!他老人家怎么也来了?朱大贵见过赵新好几次,远了不说,去年赵新成亲,他还去喝过喜酒呢。
等队伍全部通过,消失在山路转弯处,朱大贵一行这才起身继续前进。他一边蹲身扛箱子,一边对老婆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他老婆帮着把箱子放到朱大贵背上,随口问道:“谁?”
“赵王爷。”
“啥?赵王爷!!”朱大贵的老婆一声惊呼,惹来了周围村民的注意。
“瞎嚷嚷个啥!俺瞧的真真儿的,他老人家还冲俺笑呢。”
听到北海镇的大神来了,一众村民顿时议论纷纷。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个赫哲人伸着耳朵听到前面众人和朱大贵兴奋的议论,相互对看了一眼,随即用满语嘟囔了几句。
一行人走了七八里,来到山腰一处拐弯时,朱大贵习惯性的大声提醒道:“前面路窄,靠里走,小心点。”
这里是一处急拐弯,靠里的一侧是突兀的山石,而外侧则是激流深谷,一道瀑布从山崖上直落而下,雾气昭昭。
谁知等前面人都过去了,就剩那两个赫哲人时,众人只听一声惨叫,随即就见一道身影向下滑落,转眼就掉进了激流中,几个起伏后连人都看不到了。
此时众人就听见那名叫齐布喀岱的赫哲人声嘶力竭的大哭大叫,朱大贵好不容易放下背上的箱子,小心翼翼的走过众人,拐过弯去,见他正趴在悬崖边哭泣,不时的用脑袋撞着地面,显得十分悲痛。
“你瞅这事闹的!”朱大贵叹了口气,上前将齐布喀岱扶起,劝慰道:“别急,没准儿他从前面自己爬上岸了呢?都停在这旮旯也不是办法,先往前走吧。”
齐布喀岱哭丧着脸,擦了擦泪水才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也不会把他撞下去。”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在抵达了十五里外的后勤物资点后,朱大贵将情况一说,负责后勤补给的军官也挺难过。开战不到一天,因为运送物资的山路崎岖难行,已经有三个人掉落悬崖丧命了。
没说的,那军官问明了情况后,马上就派出几个士兵去河滩上寻找。之后又安慰了齐布喀岱两句,说不管人找没找到,伤了北海军管治,死了北海军会把抚恤送到他妻儿老小手中。
齐布喀岱一脸悲痛的听完,忙不迭的作揖感谢。
因为天色已晚,朱大贵他们就没再回去,而是在后勤点附近搭帐篷休息,凑合一宿。
夜色降临,白天青葱一片的小白山也变得黑漆渗人。在山脊的另一边,北海军大炮发射仍在隆隆轰鸣,爆炸的火光一闪一闪的。
丑正时分,位于吉林乌拉城的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从前方传回的战报一封接一封。签押房里,庆桂披着外衣,举着马灯查看木图,心中计较着兵力该如何调配运用。
唉!要是西北的兵到了就好了,再派过去八千,不!只要五千,就能把北海军死死的拖在小白山一线,令其无法越过拉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