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南亚风云促膝谈

  1793年7月13日上午,也就是罗芳柏他们来到巴城后的第三天,由雷神号和十条机帆船组成的大型运输船队抵达了巴城。临近中午时分,陆续登岸的仆从军士兵们以营为单位列队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巴城南面的“水门堡”军营。
  水门堡就是以前荷兰人的那座“诺德韦克城堡”。接到英国人对本地治理开战的消息后,军管会紧急安排民工将周围的阵地工事改建成了一座大军营;同时赵新又让军管会将所有荷兰人起的拗口地名全部改掉,于是巴城在官方的正式名字就变成了“椰城”。
  闻讯而来的罗芳柏、吴元盛和江五等人站在路旁围观的人群里,看到这些身穿蓝衣的士兵虽然身材不高,可一个个面色红润,尤其是行走时的队列森严齐整,口号声整齐划一,都深感震惊;自己手下那些清军绿营打扮的“兰和营”壮勇与之相比,根本就是群渣渣。
  说起来,要把这些胆小懦弱的岛国农民变成符合要求的士兵,北海军训练基地可是下了一番大力气,光是新兵训练的周期就设定为六个月。除了掌握武器的使用,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强化纪律和队列上。而这些人之所以愿意给北海镇当兵,除了吃得饱薪水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立功后可以归化入籍,成为一个连武士老爷都不敢欺负的北海镇汉人。
  当佩戴着中将军衔的丁国峰和几名参谋乘坐引水船驶入码头,一眼就看到了前来迎接他的赵新,等走下栈桥,他哈哈笑着上前搂着赵新的肩膀道:“好家伙,来了才一个月,人都晒黑了,看来没少做日光浴!”
  “别笑话我,过些日子你也一样。家里都还好吧?”
  “好!怎么不好?您儿子都敢上树了,七八米高爬的比猫还快。我听说后赶过去的时候,你老婆带着一群人在树底下急的眼泪汪汪的。”
  “男孩子嘛,不淘气怎么行。”赵新闻言放声大笑。
  几人坐上马车回到军管会,来到赵新的办公室,丁国峰一把抱起趴在沙发上的多福,狠狠的撸了几下。
  多福不满的叫了两声,等好不容易挣脱对方魔爪后,哧溜就跳到了窗台上,警惕的盯着丁国峰。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卑微的人类,滚出去!”
  趁着阿妙出去端茶的工夫,丁国峰捅了捅赵新,低声问道:“啥时请我喝喜酒?”
  “喝屁!”
  看到赵新白了自己一眼,丁国峰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起来。这货奔四十的人了,跟雪舞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可偏偏生性促狭,爱说怪话。至于他老婆雪舞,跟着刘大主任当了好几年学生,去年当上了富尔丹城医院的护理部主任。
  两人扯了一会闲篇,等阿妙端上茶出去后,便开始谈正事。
  “让你来呢,是去帕扎亚赖负责对英国人的防御战,顺便给英国人上一课。”
  赵新说罢从书架上取出一个一米多长的纸卷在桌子上摊开,丁国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印度全图,上面清晰的标注了目前南亚次大陆的各方势力,并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区域;而且除此之外,山川、河流、道路、城镇等等全都陈列其上,各种细节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乖乖,你这从哪儿找到的?”
  “这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根据1792年根据第三次英迈战争后的态势,在1800年制作的地图,和目前印度的情况基本一致。你看这三块区域,”赵新用手一指地图上迈索尔王国南部三块用红色边框划出的区域,解释道:“这就是迈索尔在塞林加帕坦条约后割让的土地,左边这块和下边这两块都划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
  “咱们的地盘在哪?”
  赵新将手指移动到地图右下一个小指尖大小的蓝色边框区域,道:“这里!”
  丁国峰取过放大镜,仔细看了半天才讶然道:“就这么一丁点儿?”
  “对。所以我们得通过这次战争,把本地治理北部的特兰奎巴和南面的内加帕坦拿到手。”
  “这两块都是英国人的地盘?”
  “不,特兰奎巴是丹麦人的。内加帕坦是荷兰人在12年前割让给英国人的,目前归马德拉斯总督府管理。”
  “丹麦人也来插一杠子?”
  赵新笑问道:“你觉得他们很重要吗?”
  丁国峰闻言撇了撇嘴,一副“算个屁”的神情。好吧,丹麦在印度殖民地的命运就在两人不屑一顾的表情中被决定了。
  由于地图上的文字都是英文,丁国峰便又问道:“本地治理西边这块黄色的区域是谁的?”
  “马拉塔联盟。是由好多土邦组成,而离咱们最近的就是坦贾武尔。”
  “要不要搞它一下?”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赵新从书架上拿过来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页纸递给丁国峰道:“坦贾武尔王国现在的苏丹叫阿玛辛格,是前任苏丹的弟弟。他的王位是从侄子邦斯勒手中篡夺过来的。而这个倒霉蛋侄子很快就会受到英国人的庇护,送往马德拉斯。按照历史,五年后英国人会帮他夺回王位,不过到那时候,他们也就彻底成了东印度公司的附庸。”
  丁国峰抬头看向赵新道:“你是想拉拢阿玛辛格?”
  “对,但咱们不能主动。只要他们看到咱们的武力比英国人厉害,自然会派人来联系,你到时候只需要对阿玛辛格的统治表示支持就可以,同时调和他们和蒂普苏丹之间的紧张关系......”
  赵新跟丁国峰说了很多,两人的午饭也是随便垫吧了几口。他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向对方讲述了包括孟加拉的鸦片、英国人和法国人、锡兰岛上的荷兰人、马拉塔联盟和德干地区的尼扎姆人在内等诸多问题。丁国峰虽然听的头昏脑胀,不过对印度目前的态势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谈到最后,赵新语重心长道:“国峰,你要牢牢记住一点,南亚次大陆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通过一场决定性战役就能解决的。除了军事上的胜利,经济、外交、政治和情报都要大量投入才行。搞殖民地进行经济掠夺这种事,除了能收获憎恨什么也得不到,而且还会背上尾大不掉的包袱。咱们的目标是削弱英国人的扩张,保持南印度的独立局面,尤其是扶植迈索尔王国,避免他们被英国人和马拉塔人吞并。”
  丁国峰沉吟片刻才笑嘻嘻的道:“我明白了。咱们在印度的地盘够用就行,主要目的就是给英国人添堵。”
  赵新微微颌首道:“我现在代表北海军司令部宣布,在军事行动期内,郭学显的第二分舰队归你指挥,印度当地的军政事务由你一言而决。稍后正式的任命书会派人送给你。”
  “是!”丁国峰向赵新敬了个军礼,满意的道:“咱也过把总督的瘾。”
  午饭凑合了,晚饭自然就得丰盛。所以丁国峰在餐桌上便见到了三斤多的蒜蓉清蒸大龙虾;被熬得杏黄透亮、柔软糯滑的黄胶翅;蒸的Q弹绵软的金丝血燕;肉质肥美的清蒸椰子蟹,此外还有黄鳍金枪鱼、石斑鱼,以及小臂长的椒盐皮皮虾,吃的丁国峰大呼痛快。
  北海镇虽然也是海港城市,可那里的水产跟东南亚区别很大,鲑鱼、远东大马哈鱼、鳕鱼、海参、鲍鱼、螃蟹和各种肥美的贝类才是经常吃的。至于后世非常著名的帝王蟹......好吧,正确的说法是“堪察加拟石蟹”,这玩意因为躲在八百米深的海底,还没被端上北海镇的餐桌。
  赵新自己就是个吃货,对烹饪要求高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在北海镇是由两个跟随多年的扬州厨子负责,而来巴城后的饮食则是阿妙负责,从不假他人之手。这次为了招待丁国峰,他特意跟黄绵舍家借了两个泉州籍厨子,又让阿妙调教了一番,这才弄出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现代菜。
  话说五千仆从军的到来,让巴城的市场一下繁荣起来。不管是渔民、菜农和还是种粮食的全都喜笑颜开,军管会负责后勤的人员几乎将城内各家商铺的存货一扫而空,除此之外还跟渔民和菜农订了五天的货,有多少要多少。
  酒足饭饱后,丁国峰心满意足的喝着阿妙泡好的乌龙茶,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对赵新道:“听说了没?委员会里现在有些人对你纵容满清苟延残喘到现在很不满。说你放着关内的大好山河不占,跑到东南亚来搅风搅雨,纯粹是不务正业瞎胡闹。”
  赵新哂然一笑道:“老于在电报里都跟我说了。那些家伙懂个屁!”
  事实上丁国峰说的还算好听的,目前在北海镇穿越众的内部,有些人还说赵新是满清遗民甚至是岛国遗民,要不他也不会对岛国农民这么好,同时放任乾隆继续坐在皇位上。
  他喝了口茶,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国峰,你知道近代主权国家的疆域,最终定型是在什么时候?”
  丁国峰想了想道:“十九世纪中期?”
  赵新摇摇头道:“就欧洲而言,近代意义上民族国家的最终成型,普遍认为是欧洲各国在1648年签署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而咱们中国的疆域,其实也就是这一二十年才最终确定下来。够得着管得住的领土才是你的,那些鞭长莫及的,不过是某些人的意淫想象罢了。”
  “是啊。你知道的,开春儿后我去了趟东西伯利亚,可真特么够远的!要是没有电报和战俘修的那些路、疏通的水道,想想都可怕。”
  “不。我的意思是说,眼下距离十九世纪还有七年,而这七年,是主权国家疆域确定并一直延续到后世的最后几年。”
  “你的意思是说?”
  “对。我们现在占住的土地,只要管得住,只要不出意外,以后谁都得承认属于中国版图。”
  丁国峰闻言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我靠!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北美大陆西半拉都占住再说!”
  “别急啊。”赵新起身在屋里踱着步,慢悠悠的道:“北美大陆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得用拳头和人口说话。等东南亚这边事了,部队南下入关,有了人手自然会去。”
  “国峰,咱俩开诚布公的说,我知道其实你也想不明白,觉得我干嘛要放满清去廓尔喀,是吧?”
  丁国峰嘿嘿一笑没说话。其实赵新一直都知道穿越众内部的种种微词,只不过因为他在北海镇的威望太高,又是发薪水的老板,所以都是私下议论,没人敢放到桌面上讲。
  实际上从“乌索利耶会战”开始,赵新就在谋划一盘大棋,到今天才算是初步完成布局。
  他纵容满清拿下廓尔喀倒不是全为了英国东印度公司,肥沃的藏南之地也是目标之一。如果按照某些人想的,北海军从渤海湾登陆直取北京,让满清瞬间倒台,别说长江以南和西北了,鞭长莫及的西藏也必定会陷入混乱。
  到那时,谁也无法保证西藏的上层人物会不会和英国人勾结。而北海军要想进军高原,拿下并守住那块土地,不花上几年时间根本不行,要知道北海军可是比本时空所有部队都更依赖后勤。所以赵新思前想后,只有使出“驱虎吞狼”的策略,让满清继续苟延残喘,去西南替自己戍边,逼着他们开发藏南,跟印度人抢地盘。
  “国峰,你知道咱们的历史上,62那场仗年明明打赢了,可为什么又撤了回去?”
  “我记得说是因为后勤。”
  “看看满清这次打廓尔喀就知道了,后勤补给太难了。要是只为了宣示存在,让部队长途远征,打下来也守不住。情报局从京城传回的消息说,福康安到了西藏后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收集军粮,清廷修了三条粮道,征用了数万人,可运上去的粮食还是不够用。要不是咱们援助了他们两批压缩饼干和罐头,福康安打完甲尔古拉山的时候就会断粮。”
  “这么严重?可是只要拿下藏南,西藏也就有了粮食自给的能力呀。”
  “哪有这么简单。地方拿下了,你得派兵去屯垦吧?念青唐古拉山的地形太复杂了,关山重重,冬季大雪封山,夏天暴雨倾盆,每年的窗口期只有秋天的两个月。福康安给乾隆的奏折上说,藏内气候骤冷,九月以后冰雪封山为常年所有。聂拉木每年有五个月都是大雪封山,人畜无法通过,一旦被困,就是进无可取,退无可守。”
  丁国峰无奈的点点头道:“也是。就是我们那时候,进藏的路也不好修。”
  “辟瘴无方乞灵药,十步五步争呻吟。”赵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热带景色,头也不回的道:“福康安这次带了三千索伦兵进藏,你知道最后活下来的有多少?三百!”
  丁国峰愕然道:“损失这么大?”
  “咱们在京城的情报站,弄到了他和和琳给乾隆的奏折的原文,包括甲尔古拉山那一仗,每次作战都是迂回再迂回,正面佯攻,侧面包抄,全靠索伦兵和金川土兵悍不畏死。满清为了皇帝和天朝上国的面子,敢拿人命不当回事。换成咱们自己的部队,谁敢这么用?
  六二年那场战争的教训已经很说明问题,武器再先进,士兵再勇猛,也改变不了山南的地理条件。清军是用人命堆出的胜利,换成咱们一样要用人命堆!九万平方公里的藏南是很好,可西藏的问题,大患在内而不在外,必须让满清替我们把内患清除。
  那些动不动就说‘不惜一切代价’的家伙,在我看来就是一群漠视他人生命的蠢蛋。谁再敢公开说这种话,老子就亲自送他去藏南扛枪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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