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斩其头颅

  黑暗中,穆乘风忽然感觉到面上一湿,立刻便意识到是几滴温热的泪水。
  是卫姑娘哭了!他不由得心如刀割。此情此景,怎能不想起玉灵表妹,当初必然也是如此遭逢绝境,恐怕连寻死都做不到。
  他不懂得安慰人,又在卫小歌耳边轻身道:“卫姑娘,切勿悲伤。我们拼却一条命,能杀了虎贼最好。若是不能,来此人生一遭,只求无愧于心,留清白在人间。”
  听闻此言,卫小歌那原本收回去的眼泪,此刻再也止不住,一时间泪如雨下。
  她向来极少多愁善感,也并不十分怕死。这会儿却不是伤感什么残红落花终归沟渠的命运,而是因为穆乘风此人的品性。若是旁人,说不定要劝她委屈求全,然而这人却是觉得宁可还是死了最好。
  他这番想法固然并不合常理,却与自己相同。
  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和番薯有什么区别?
  人之将死,能有如此君子相伴,到地下也不寂寞了。
  她定了定神,勉力抬起手臂,以袖子擦了擦眼泪,“留清白在人间,正是如此。”
  只因并未到外窍修炼目窍,穆乘风目力未能达到化境,并不能如凌云子万人屠等人那般,视黑暗几乎等同白昼,却因为平日里练剑之顾,眼力却是不差,能隐隐瞧见那一脸的泪光。
  便是看不见,也听得那几乎不闻的轻泣。
  他还当卫小歌自感身世,便再次出言安抚,“不要太担心,为兄自会挡在你前头。若真要到自刎之时,你若是惊惧,为兄自会助你。眼下之计,还是先商量下如何对付虎贼。”
  也只有穆乘风能说出这种话来,卫小歌不知道是佩服,还是觉得他当真是迂腐,帮别人自刎的话也能说出口。
  难道就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死?
  古人因异族侵略,不欲苟且偷身,悬梁有之,投崖有之,这样的气节常被后人耻笑诟病。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的想法固然没错。然而,跪着生和站着死,到底哪样正确,却并无定论。
  全凭个人的选择。
  在她心中,忍辱偷生这种事,还得看忍的是什么。若是严刑拷打还能忍忍,但是拿身体作为代价,却是万万忍不得。
  抹干眼泪,卫小歌心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穆大哥,我们该怎么做?”她轻轻问道。
  穆乘风比她要沉静许多,仿佛生死根本不是个需要考虑到事。
  他很清晰地开始讲解妖怪的要领。
  妖与人,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外形,而是修炼的功法彻底不同。
  妖怪是天生的法修,体内并不能积蓄真气,然而却能操控天地元气,籍此锻炼体格。因此一般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并且通晓一些粗浅的法术。
  并且,在年龄的积累上,人族相当吃亏。
  一般武力值高的大妖,少说也有两百岁。
  而人族却没那那么多时间,如万人屠与凌云子这种步入外窍者,年龄能达到两百。
  穆乘风如今是内窍期,若不能突破外窍,一百岁也就差不多老迈不堪。至于如卫小歌这样的通脉期,与普通人相差不大,六七十岁就是个老头老太太,气血衰竭。
  因此,要杀死妖怪,与他们硬碰硬,惯常来说反而是普通的武修要吃亏。
  好在人族在灵敏度上较高,倘若有神兵利器相助,外加真气贯通,能穿透妖怪的皮肉,便会轻松不少。
  只是要让它们死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心脏被捅个窟窿,大量失血,妖们还能使用感知力,操控天地元气。
  穆乘风如此说道:“力斩其项,断其头,便能立时取其性命。若只重伤妖族,剧痛之下,妖却会步入狂暴之态,无论是速度还是所操控的法术将激曾,人者反受其害,无可抵挡。”
  ——斩其头颅!
  原来如此,卫小歌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狼将军只是一声大吼,连手脚都没动,便有一阵狂风将她卷入空中。
  她最初杀的那匹还没有化出人形的巨狼,肚子上的皮肉可真够结实,含光匕如此锋利,竟然只是划开了一层皮肉,比起大黑熊还离谱。要不是死命扎穿狼脖子,又切掉了它大半边脖子,搞不好会使出什么古怪的手段来。
  若是没有神兵利器,杀死虎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穆乘风顿了顿又道:“虎王修为深不可测,为兄藏在靴底夹层的蝴蝶刃未必能伤得了他,尽人事,听天命!”
  “穆大哥,我明白了。”卫小歌沉静地回答。
  听完这一席话,她心中明了,事情不能再坏了。恐怕自己想杀死虎妖纯属天方夜谭,这蝴蝶刃,大约是用来最后自杀的。
  有这份必死的觉悟,心反而静了下来。
  此刻最要紧的是疗伤,早一刻恢复,便能多一丝胜算,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放弃。
  她朝床的里间艰难地挪了过去,摸到藏在帐子缝隙中的腰带。貂喜原本是要将腰带给扔了,花了些口舌才留下来。
  细小的缝隙中,藏着一枚脉息丸和一小片人参精。虽然全身上下都被搜过了,然而缝隙极小,却是不容易发现。脉息丸已经没了,至于人参精,怕药不对路,留了下来。
  再次挪回到床沿,卫小歌轻声说道:“我这里有一片人参,若是能治得了大哥的伤,只管先吃了。大哥的修为高,这东西我服用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黑暗中,穆乘风沉吟了许久,仿佛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份大礼。
  “也罢,此物与你暂时无益。你修为尚浅,内伤需以真气缓缓调养,与我而言却是无碍。”
  幸好没胡乱吃药,卫小歌冒出两滴虚汗。
  摸摸索索,她握着人参精往穆乘风的手边递过去。只有薄薄的一片,万一掉在地上,不小心一脚给碾碎了,那可就倒霉死了。尤其是,穆乘风显然伤得极重,连弯腰都做不到,她自己也无法下床。
  见卫小歌如瞎子摸象似的,穆乘风探出手,托住她的拳头。
  感觉到那双略显冰凉的大手,卫小歌展开拳头,将人参精小心翼翼放入穆乘风的手心。这东西此刻太重要了,真是一丝都不敢疏忽。
  纤细的手指缓缓在手面打开,一片轻飘飘的人参落入掌心,慕乘风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这东西,他幼年时祖父喂给他吃过,第二次则是在卫姑娘的茅草屋。
  半年前,他如此天真,傻乎乎便带着鬼婴出生入死。前来追击的人,其实也算不得高手,虽然受了些伤,不过绝对是承受范围之内。也只有自己没那份心机,才并未觉察其中有诈。
  后面跟着的大太监张总管,也未必要至他与死地。
  其实主要攻击的是万人屠。
  无数个匪夷所思的圈套,他多次侥幸不死,其实根本就没有人要他的命。
  身为燕郡穆家的嫡孙,他的命说宝贵也算得宝贵,说不值钱也可以说一文不值。
  对外人而言,唾手可得的尊荣,他不要也不稀罕!
  只因,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场被算计的人生。
  心中悲愤一起,却忘记松开卫姑娘的手,穆乘风一惊,赶紧松开。这小姑娘的手很小很细,削肩柳腰骨骼纤细,与当年的表妹一样,甚至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同出一辙的嘴唇,便是忧愁也好似含着笑。
  “卫姑娘,敢问芳龄几何?”穆乘风不由自主地问道。
  几岁?怎么问这个问题?卫小歌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三月的生辰,尚有一个月便满十四岁了。”
  虽然身体的年龄是十四,实质上到底多少,她也不晓得。前世横死,即使是一瞬间的记忆,应该也是二十多岁。她自己也感觉得出,心性十分跳脱不耐烦,洗衣做饭基本不会,性情并不算成熟。
  肯定不是跳广场舞的大娘!
  “十四......”穆乘风轻轻念了一声,心中黯然。如此豆蔻年华,且有些修炼的天份,短短半年就达到通脉期,着实可惜。
  罢了,能做到哪一分就哪一分,临死也算是让自己这一生做一件由着心意,不被人算计的事。
  静下心神,穆乘风将人参精放入腰带夹层,“妹子,你先自行疗伤,待大哥明日伤势稍微好一些再行相助。你可知晓一些真气疗伤的功法?”
  真气疗伤还有功法?卫小歌微微一怔,没个人教导就是不成,她以为只是将真气散入内腑就成了,昨天今天都是如此。
  “除了大哥曾经教导过的基础修炼功法,小妹并没有师父,一切全由自己瞎琢磨。”听穆乘风称呼她为“妹子”,卫小歌也改了称呼,自称小妹。
  穆乘风显然真心当她是个妹妹看待了,她不由得鼻酸。怎么好人就尽被人欺负,明显穆大哥这模样,肯定是被谁坑了,说不定是最亲近的人。
  此时容不得她分心,穆乘风已经再次开口,“你且听好,眼下我传授你真气疗伤的法诀,若有任何不明之处,万不可轻忽,尽管询问。”
  原来卫姑娘并未得什么奇遇,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还以为有凌云子这等高人助卫姑娘打通经脉,看来未必就是虎王所言的侍女身份,看来别有隐情。
  以真气疗伤的法诀,其实有不少,但是他却并不晓得。自身所修习的穆家的独门法诀《修神诀内窍篇》,本不应该外传,然而此时谁还管得了那么许多。
  此法诀的本意其实并非是疗伤,乃是以循序渐进的温和方式,熬炼诸般内窍。
  穆乘风在耳边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卫小歌凝神细听,但凡有不懂之处,便开口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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