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自由的权力

  中央广场十分喧闹。
  闻讯前来的搜查官立刻两人一组封锁了中央广场，只需进不许出。一般来说，这种工作应该是警察做的……不过因为效率问题，等他们出动，只怕人们早就跑的没影了。在警备队到来之前，只能暂时让搜查二科的搜查官们来帮把手了。
  受惊的市民们窃窃私语的交流着，其中不乏哭声和歇斯底里的哭喊。
  这嘈杂的声音让罗伊德痛心又让他庆幸。
  痛心是因为旧城区的人们莫名的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庆幸的是，即使是在深夜遭到袭击，旧城区的人员伤亡很小。
  对比警察局提供的、水分非常大的旧城区居民名单来看，目前受伤的只有十五人，重伤者和死者还不能统计。但从这黑压压的人群来看，只怕重伤者和死者会在十人甚至更少吧。如果很多的话，恐怕会有大量的市民突破警察的封锁冲向旧城区拯救自己的家人，甚至根本不会选择逃出来。
  果然，是因为游·辰巳吧。
  在逃出来的居民那思维混乱杂七杂八的诉苦中，罗伊德总算是大概掌握到了现状。
  老实说，那么庞大的怪物忽然出现在旧城区，而且时间还是深夜，就算出现上千人的死伤也是有可能的。
  几乎每个居民在罗伊德询问他姓名年龄和住址的时候，都会用颤抖的声音向罗伊德倾诉那可怕的怪物究竟是何等庞大何等的势不可挡，以及那个身体发着光的黑发青年是怎样灵活的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扰乱魔兽。
  不知道游为什么会发光，不过“黑发”“飞来飞去”这些描述，罗伊德基本能肯定，这就是游·辰巳和他的锁链箱。
  罗伊德脑子里想着没什么用的念头，一边询问下一个居民的基本信息。
  出现了这种灾难，确认幸存者是必须的。
  其实，如果只是应付了事的话，只统计受伤、死亡的居民名单就可以应付警察局的工作。但罗伊德还是选择了这个无比麻烦的方法。不仅仅是为了争取市民的信任，还有罗伊德自己的坚持，作为一个警察作为一个搜查官的坚持。
  为了提高效率，兰迪在另一侧统计。两个人以中央广场的克洛斯贝尔之钟为分界线，把难民们一分为二。艾莉的工作则是在两人之间流动着，接过两人统计好的名单，然后修正警察局原有名单的错误。
  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应该会让居民对警察有所改观吧。美中不足的是，罗伊德三人都没有穿警服，否则效果就更好了。
  “呀，罗伊德，情况怎么样。”
  忽然有人搭话了，罗伊德下意识的回答道：“勉强控制住了，不过，如果有大量的毛毯就更好了——啊……”
  回过头，果然是那张日渐熟悉的脸。
  “游，辛苦了。”
  “嘛，你们才是更辛苦吧。”
  游和罗伊德随便寒暄着，丽夏乖巧安静的站在一旁。
  在她眼中，游·辰巳和她一样，都是被二重身份困扰着。
  不过，看两个人轻松交谈的样子，丽夏也是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
  常年游走于黑暗的人会比正常人更渴望光明，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丽夏才会半推半就的被伊莉雅拉入彩虹剧团。虽然和伊莉雅身处不同世界，但丽夏依旧认为伊莉雅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在丽夏眼里，罗伊德和游·辰巳也是类似的关系。
  丽夏忽然觉着，自己和游·辰巳的关系更近了。那是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理解。
  感觉到有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罗伊德注意到旁边的丽夏。天色昏暗，两个人又不太熟悉，罗伊德一时没认出来：“小姐您好，请问您也是旧城区的居民吗？”
  “嘛，正确的说，应该算是我的同事吧。彩虹剧团那边的，住在旧城区。”
  丽夏还没开口，游·辰巳立刻把话头接过去了。
  罗伊德那让人生厌的观察力要是在这个时间爆发出来，只怕丽夏会暴露的吧……最起码在无心之下，会被罗伊德看出端倪来。
  “哎，这样啊。说起来，旧城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听到旧城区，罗伊德忽然问道。
  他没有时间抽身去了解旧城区的情况，现在唯一的情报源就只有游·辰巳这个从旧城区过来的人了。
  “弱小的杂鱼被天下无敌的游·辰巳大人干掉了——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果然还是被亚里欧斯先生抢了风头，英姿飒爽的打跑了魔兽。至于损害，我没太注意，不过大概有三五栋建筑倒塌了吧？”
  游有些遗憾的说着。听出他话里玩笑和自嘲的意味，选择性的删除之后，罗伊德一如既往的把握到重点：“没有击毙是吗？”
  游耸耸肩，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是啊，你说的对。明明连达德利搜查官和亚里欧斯先生都出动了，没想到还是让它跑了。那可是超过三十亚距高的怪物啊……简直了……”
  “是吗……详细情况明天我们开会的时候在讨论吧。”
  罗伊德偷偷把视线往丽夏那边飘了一下，示意游·辰巳别当着受害者的面讨论这种事情。
  “那个……请问，可以离开了吗？我明天早上还有训练，那个……想早点休息。”
  丽夏忽然怯生生的插嘴。
  再过两小时，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半小时左右，她还有作为杀手的工作呢！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也得休息一下。否则，白天练舞的时候万一犯困，会被伊莉雅小姐叨念到哭的吧。
  “这……”
  罗伊德有些为难了。
  平心而论，丽夏的要求并不过分。
  但罗伊德不能答应。
  警校出身的他，是深刻的知道“榜样的力量”的。
  现在把大家聚集在这里，不仅是为了保护他们，更是为了方便警察调查取证，所以，在取证结束之前，才需要他们留在这里。如果大家分散开来，回旧城区的回旧城区，因房屋被毁而无家可归的人们去住旅馆甚至当街打地铺，这样会给取证带来巨**烦。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
  如果一群人被聚集在一起，并被给予了一个规则——比如不能离开中央广场什么的——他们往往会选择遵从。他们谁都不想做第一个打破规则的人。但是，如果出现了第一个打破规则并没有收到惩罚的人，那么后面马上就会出现接二连三的打破规则者。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罗伊德毫不怀疑，如果让丽夏离开去找旅馆，那么只可能导致暂时留在中央广场的人们陷入混乱，大家会无视搜查官们的封锁命令，努力离开的。
  丽夏看他苦恼，稍一思量也明白他的难处，赶紧道歉：“抱歉，请当我没说过吧。”
  “不，我才是要说抱歉。”
  罗伊德在心中感谢她的理解，丽夏在他心里的形象更加美好了。
  游倒是一歪头，意味不明的问：“那，罗伊德，反正看咱们也回不去了，让丽夏暂时在支援科住一晚怎么样？”
  “哎？这，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丽夏小姐……”
  罗伊德有些奇怪游对丽夏的态度，不过他也只是往“普通的朋友”，或者“相互爱慕”或者“单相思”的关系。这种无事献殷勤的男人，罗伊德在警校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了。
  丽夏奇怪的看了游·辰巳一眼，仔细查看了一下中央广场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相信这个盟友。她点点头，同意道：“我不介意，有地方补充体力就挺好的了。”
  “那么，我先带她回支援科，一会儿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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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一路把丽夏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太注意这对男女，毕竟特别任务支援科的警员们也都是便衣，这两人既然能自由走动，大概也是支援科的人吧？
  丽夏也十分老实的什么没问，来到游的房间之后，这才坐到床边，发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带我过来呢？”
  “其实是想跟你共度良宵的。”
  “那个，我可以生气吗？可以发脾气的把桌子什么的扔过去吗？”
  “哈哈，开玩笑啦。有‘工作’的吧？”
  游颇为开朗的笑了，看得出，他刚刚只是在逗弄丽夏，就好像看到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就上去摸摸头一样。顺便一提丽夏刚刚的表现也很对他的胃口。
  至于游口中的“工作”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很着急。从你注意到你不能‘自然的’离开中央广场之后，你明显变的着急了。这说明你肯定有什么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
  自信的回答。
  “还真是不能否定……是的，凌晨2：00，我得出去一次。”
  丽夏没有说的太明白。不能过分相信一个人，任务的具体流程更是不能透露给其他人，这可是常识。
  “嗯，那在之前，就先用我的床好好休息一下吧。当然，名义上是我的床，不过一直是芮在使用罢了。”
  “嗯，没关…………哎哎哎哎哎！”
  丽夏吃了一惊，以至于大声叫了出来。游赶紧冲到她身边，捂住她的嘴。
  “小声点，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在这里吗！”
  “唔唔唔……”
  “你别乱喊，我就放手。”
  点头点头。
  游松开了手，丽夏果然没有继续大喊。
  “你们两个居然是情侣吗？！”
  最想知道的果然是这个。
  丽夏虽然没有亲自去过赛亚鲁——那个国家是众所周知的讨厌外国人——但这不影响她对赛亚鲁的国情有了解。
  在赛亚鲁，奴隶是绝对低贱的存在，可以用来充当劳动力，可以用来充当一般等价物，战争年代是敢死队，饥荒年代是储备粮，“主人”和“奴隶”相恋成为恋人什么的，简直无法想象。
  “虽然知道你误会了什么，而且我也乐得被你误会，不过果然还是解释一下吧。我睡的床是那一张，你可以自由挑选。”
  游指了指自己的吊床，那是不管怎么看都没法跟丽夏正坐着的、又柔又暖的床相比较的东西。
  “还有，如果可能，请你明天早上从支援科这边离开哦。”
  “哈啊……”
  丽夏发出有些困扰的声音。没想到要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住在男性的房间。如果可以选，她倒是更愿意去睡一楼客厅的沙发。丽夏并不介意睡眠条件。
  似乎看出了她的内心独白似的，游继续说着：“至于睡沙发什么的你还是放弃吧。如果我们谁临时起意进来查看一下，找不到你就露馅了。在我的房间，锁上门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做个掩护。支援科的后门通向克洛斯贝尔的西街道。不过我不推荐你去住旅馆。登记很麻烦，而且，旅馆是有备用钥匙的，如果我们非要去打扰你的话，恐怕会‘不方便’。”
  游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
  丽夏也不笨，相比而言，游·辰巳的房间是最合适的休息点，谁知道警察这边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确认一下每个人的情况？而且游本人也不会对自己出手——听上去很可靠不过总觉有有些微妙的失落感——可以安稳的休息一个多小时。而且不用担心第二天的借口什么的。
  只不过……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丽夏下意识的问了出来。本来只是心里的一点疑问，结果丽夏还是无法做到无视它。
  “因为，你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这种理由怎么样？”
  依旧是半开玩笑的说法。
  我不想告诉你。游·辰巳很明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请别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
  丽夏脸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紫水晶似的眸子里露出宝石类矿物特有的坚毅。
  “因为喜欢你……好啦好啦，别瞪我啦。一定要说的话，‘没有理由’。单纯的想这么做罢了。我想得到‘自由’，大概就是这种事情啦。”
  看丽夏认真的脸，不知怎么的，越发的让人想欺负她了……游先是看了个玩笑，随后在丽夏愈发尖锐目光下只能投降，认真的说出了难以理解的东西。
  “自由？”
  “啊。是‘自由’。你们可能无法理解。还记得我的身份吗？”
  “杀手？”
  “不，更前面的一个身份。”
  “……奴隶……”
  “是的。赛亚鲁的奴隶，可以享受的权力很少。连‘生存’都是被奴隶主赏赐的我们，对每一件权力都非常看重。比如‘诚信’的权力，比如‘报恩’的权力。如果你见过其他的奴隶并跟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每个奴隶都一定是‘言出必行’而且‘有恩必报’的，因为这是我们作为人类仅剩的权力了。身为被拯救的奴隶，我比他们多了一项权力，也就是‘自由’的权力。”
  “…………”
  “嘛，虽然这么说，不过要是没有主人和银大人点醒我，我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吧。总之，我会帮助你，并不是因为奢求什么回报，而是，这是我‘自由’的表现。我可以自由的选择帮还是不帮。我没有理由帮助你，但相对的，我也没有理由不帮助你。”
  “哎？”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在意的字眼，丽夏发出小小的可爱的声音。
  不过，游没有追问，而是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好了，不多打扰你了，赶紧睡觉吧。我大概会在外面忙一个晚上吧。钥匙在这里，记得明天还给我。”
  游说着，随手把一把钥匙扔了过去，丽夏赶紧接住。就在她稍微分神的一刻，游已经自顾自的离开了房间，并且把门带上了。
  丽夏看看门，又看看手上的钥匙，最后目光落在床边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如同仓鼠一般的少女身上。
  为了在特殊情况下充当不在场证明的把门反锁。关掉灯，丽夏在床边躺下——明明是一张单人床，可是因为芮那极度节约空间的睡姿，居然还能让丽夏平躺下……
  “真是的……跟我说了这么多却不说清楚，这到底想不想让我睡……”
  嗅着清香的味道，丽夏一边埋怨游·辰巳，一边进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