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黑暗中的两人

  游·辰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鼻腔里传来劣质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吗？
  不是。如果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会这么奇怪。
  大概是临时把支援科的空房间泼了消毒水，做成了临时医护房了吧？真是聪明的选择啊。我的那个伤势，如果非要给我送到乌尔斯拉医科大学接受系统的治疗，恐怕路上就因为颠簸而死掉了吧。
  游轻轻转动自己的脖子，仅仅是这样小幅度的动作都让他一阵目眩，失血过多导致他现在几乎动都不能动。
  事实上，他能在当天晚上苏醒，已经是非常骇人听闻的恢复速度了。
  身体没有太多感知，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感觉不到痛。也挺不错的。
  游的动作惊动了旁边看护的人，他探过身体，任由自己红色的长发扫在游的脸上。
  “哟，睡美男，醒过来啦？”
  “真希望是艾莉或者丽夏啊……”
  游老实又坏心眼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他预料的，兰迪那有些强打精神的脸一下子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怒气，他一边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一边闹别扭似的说：“是是是，一觉醒来看到的居然是我这个臭男人还真是对不起了啊，那我回去了——连皮蛋瘦肉粥一起。”
  兰迪说着，起身假装要走，又偷偷的侧过头看游的反应。
  “啊，等等。”
  “哦？终于明白兰迪哥哥的好了吗！”
  “你走无所谓，帮我把芮叫下来，让她服侍我吃饭。”
  “喂！你这什么让人羡慕的待遇啊！”
  兰迪不爽的把头贴了过来。成熟的脸上隐约散发着古龙水的味道。
  “……这次真是添麻烦了。”
  游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始道歉。这老实的反应一下让兰迪没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先吃饭吧。你这次还真是惹麻烦了——芮可是在一边哭了好久的啊。”
  兰迪说着，把一边床头柜上的粥端了过来，直接递了一勺过去。
  因为是挺早之前做的了，现在已经凉了。
  还带着些许热意的粥黏糊糊的，透着皮蛋和瘦肉的咸味，老实说，难吃……不过游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身体的恢复力跟体力是直接挂钩的。而进食，是最好的恢复体力的方式。一整碗吃完，游才稍微觉着舒服了一些。
  “现在几点了？”
  “凌晨……额，两点半。再过半小时就到换班的时候——下一班是诺艾尔哦！”
  兰迪有些促狭的说道。
  “是吗……”
  “哎哎，说说呗，为什么会和诺艾尔，嗯哼~~？”
  兰迪的八卦心大起，也不管游是病人，索性坐在床边，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
  “因为喜欢？”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的。”
  兰迪的神色没有变化，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游·辰巳却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某种不容反驳的严肃意味。
  我们是同类，你大可以跟我说。
  兰迪的脸上写满了这种字样。
  “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说出来了。”
  游说着，苦笑了一下，补充道：“以前，在我还不知道理解什么是自我意识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感觉不错的女孩子。”
  一聊到“往事”和“恋爱话题”，兰迪一下子精神了，催促着：“什么样的女孩子？！”
  “嗯……非要说……学妹？因为在卢安地区居住，我就以插班生的身份在杰尼斯王立学院里接受了两年的教育。不过我还有游击士的工作，所以只能算是一年吧。”
  “哦哦哦，说重点说重点，很可爱的女孩子吧？”
  兰迪的情绪越发激动了。
  “嗯。长得非常可爱，声音也很甜美，家室也很不错。你不要随便打她的主义，小心被利贝尔通缉。”
  “哇，要不要这样？”
  “她的祖母可是利贝尔的现任女王大人。你自己体会一下吧。”
  “…………利贝尔的公主大人？！”
  “说什么呢。是下任女王大人。也就是王太女。”
  游一脸平静的说着让兰迪心惊肉跳的话。
  “我的天，你居然和那种大人物交往过？”
  “没有。虽然感觉不错，但我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类型。我那时候在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兰迪一时无言，沉默一下，才生硬的回答：“我知道。”
  推算游的入学年龄，那个时候发生的大事……就是那个名为风的丧心病狂的杀手了吧。在各国犯案，专门诛杀名商大贾、政界要人的杀手。
  专门诛杀政界要人的杀手，居然和一国政治最高领袖的孙女成为了情侣，说出去简直要成为杀器级别的笑话了——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要笑死了吧？
  “你明白的吧——你的话，肯定能理解我的吧：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呵呵……怎么会不知道呢？”
  兰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的，他是理解的。
  他和游相似，都是出身于黑暗的血腥的世界。而且，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把自己的黑暗身份藏起来，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加入警备队混日子，整天翘班喝酒赌博搭讪，明明知道有些人是把自己当做朋友的，明明知道有些人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可是，为了不伤害他们，不把他们卷入自己的混沌的生活，不让他们见识到这血腥的地狱，兰迪刻意跟每个人保持距离。
  这种心情，兰迪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游，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他的敏感程度，不可能不知道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去干涉、改变其他人的世界的。甚至，连涉足都不愿意。
  他没有和那个学妹交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不会，过程怎样无所谓，我直接说结果了。在离开利贝尔之前某次会面，我被学妹谴责了呢。然后，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嗯？”
  “再次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就要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啊！如果前辈当年老老实实说出来的话，现在说不定就是摄政王了哦！”
  “…………你这什么晒我一脸幸福的混账故事啊！”看着游·辰巳深陷回忆中露出幸福的笑容的时候，兰迪一下子火大了。搞什么啊这家伙，是我的错咯？是我单身不好吗！为什么要在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面前说这么让人羡慕的故事！
  “所以，我就试着践行了一下。她是王太女，说的话，大概比我这个卑微的暗杀者要正确的多吧。于是，我就跟她告白了。”
  “切……”
  兰迪不满的把头撇开，心里恨不得打他一顿泄恨。
  “切……”
  总觉着空间中似乎传来的微妙的回声……
  “呐，兰迪……是叫做米蕾优吧？”
  “！！——你，你说什么呢。”
  听到这个名字，兰迪瞬间有些动摇。
  “偶尔也试着别去管自己的身份，跟她喝一杯怎么样？”
  “啊……要是真的能这样做就好了。”
  兰迪说着，苦涩的笑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能够理性的对待感情的人，注定是得不到感情的，因为太理性了。
  游和兰迪很相似，两人脱胎于黑暗世界，有一定战斗力，不会天真，心狠手辣。这份杀伐果断的决意，是支援科目前所缺少的。罗伊德太善良也太天真，如果没有一个了解黑暗又精通杀戮的人辅佐他，他很快就会消亡在他的正义中。
  但游和兰迪又不一样。兰迪因为自己想通了，变得迷惘了，逃离了战场。游则是遇到了艾丝蒂尔，被教会了如何与人相处，但至今还在杀手界活动。和兰迪不同，游·辰巳，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与其说他是【黑暗世界】的人，到不如说，他至今还是个【奴隶】吧……
  而且，游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到头了。
  “兰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代替我成为罗伊德的支柱吗？”
  “…………别说傻话了。”
  兰迪背过头不去看他。
  “我是认真的。”
  “感觉更差劲了。”
  “能答应我吗？”
  “切，怎么可能答应啊。我可不擅长思考啊，看透别人计划什么的，除了你谁也做不到啊。不会让你就那么立刻支援科的。”
  兰迪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他当然明白，给游做临时护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体，早就到尽头了。他的肌肉非常具有爆发力，但是他的肌肉和他的骨骼无法承担，这是非常奇怪的症装。
  他的身体，已经没救了。
  “啊。我明白了。那么，帮我拆绷带吧。湿湿麻麻的，帮我换一下新的。”
  游说着，想要做起来，兰迪赶紧去扶他，生怕他这脆弱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而超出极限。
  “嘎达”
  门被粗暴的打开了。
  穿着背心短裤的粉棕色头发的少女站在门口。
  “换绷带就交给我吧。该换班了，兰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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