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漫话杨森

  米一斗一元,儿一个半元,剧怜载道流亡,人价不如米价贵。
  田一亩八税,货一件百税,要过沿途关卡,捐钱还比本钱多!
  ——四川诗人刘师亮嘲笑军阀的诗
  夫子们饿着睡了一宿,天大亮,日上三竿,仍未见早饭。
  有一个巫山抓来的中年夫子,恨恨的骂:“妈的,又想刮老子们的钱。”
  吴焜想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可人挨人、人挤人,那里得行,听了旁边这夫子的话,不解:“搜身吗?”他担心腰带里藏着的那两块银钱,还有盐巴筒筒。前几日,在平大伯的指导下,吴焜为藏那根“磨三转”,药上面廛上湿盐巴,封在筒里,生怕搜出。
  巫山夫子:“那到不至于,等会你就明白了。”瞅了瞅吴焜,觉得这娃太嫩,怕他上当:“过会就要来卖货了,有鸦片烟、洋烟,糕饼,价钱比外面贵他妈一倍不止。卖的这些人,也是夫子,在军中呆久了,跟当官的混熟了,成了熟夫子,就像当官的佣人一样。由他跟的官给他发臂章,可以在军营内自由出入,不受限制。还有的熟夫子,会炒菜的在军官小灶厨房,有的被军官弄到公馆里去,专门负责洗扫清洁,他们只听跟的军官的话,帮军官来卖货。”
  “还有这样的夫子?”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些熟夫子,不过是为了生活比较好一点。行军时,他们专拣最轻的担子挑,比我们,是大大不同。管夫的小军官往往利用这些熟夫,带出去,为驻地附近商铺工厂,起卸货物,挣的工钱,除了给熟夫一些外,其余的就落了军官们的口袋。”
  果然,不一会,那个横肉的老兵油子,带着一个看样子油嘴滑舌的夫子,提着装满杂货的竹篮,开门进来,一阵吆喝广告后开卖,价格贵得吓死人。
  有几个夫子饿极了,有点钱,买了糕饼,蹲在地上,不看大家,匆匆地把饼塞进了嘴里,掉在地上的糕饼渣,也仔细地捡拾起来,放进嘴里。有人买了一两根纸烟,或者叶子烟一根,还有两个瘾客夫子,买了鸦片烟泡,拿出随身带着的竹烟枪,倒在地上,吞云吐露,房间里顿时弥漫起鸦片烟的味道。
  望眼欲穿的捱到晌午,才有两个胸前挂着围裙的伙头兵,抬着一个木桶而来,干猴兵开了门,是无盐无油的红薯藤汤,一人一碗。吃完饭,大家倒了尿桶,又被关了起来。
  夫子们几个一堆,继续空吹。
  巫山夫子,挨着吴焜,靠墙而坐,从怀里摸出一个烟袋,腰上抽出竹烟杆,珍惜的从烟袋里撮出一小片叶子土烟,搓成一支,安在烟嘴上,美美地抽了起来,旁边有几个也是吃烟的人,烟早就断了,凑近闻着烟气。
  抽了好几口,巫山夫子的鼻孔里方才冒出一股烟雾,巫山土话味浓郁:“老弟,你有钱吗?”
  “没有。”
  “弟娃呢,哦不是找你借钱。是劝你,有钱的话,不要心痛钱,钱是溪沟里的水,流过了还有来的。哦是劝你还是要买点东西吃,莫把身板整垮了架。”
  巫山腔很好听,他们把我有时说成了“哦”。
  吴焜不答,他又说:“看样子哦们不是一两天走得脱的。你看关哦们这个屋,狭隘,潮湿,人他妈的又多,怕哦们逃走,窗户封闭得死死的,空气不流通,气都透不过来。而且我们夫子在队伍里,不管时间多长,烂衣也不会发一件,你穿的随身衫裤,不兴换洗,又不得给你时间洗澡洗衣服。这还是关着的,不干活,象过年一样。后面就是起早摸黑,整天下苦力,满身大汗,衣服上的盐花花,一层摞一层,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歇息时只能用水冲一下,臭气薰天,像在茅房一样。所以我们生病多得很,经常是年青的夫子,入伍一年半载后,就骨瘦如柴,最后死球了。死后,又是我们夫子自己出人,草席一包裹,乱坟山上埋了,名字就没人记得,真可怜啊。”
  吴焜默然。
  那巫山夫子吧哒了几口烟,用手指按住烟杆的吸嘴,防止烟自燃得过快:“老弟,你看哦有好多岁了?”
  吴焜诧异的观瞧巫山夫子。巫山、巫溪是古巫国地盘,远古时期,这里诞生了绝顶聪明、古灵精怪的巫神,这里的老百姓异常朴实,所持的信念是:宁肯别人对不起哦,哦绝不能对不起人,他们的品性,深受下川东和湖北人的崇尚,重要工作都爱使用两巫人,娶两巫的女子。特别是万县城军阀们,小妾中都有两巫的少女。巫山少女,具巫山神女的风韵,皮肤白哲,身材高挑而丰腴,性格温顺,吃苦耐劳,为人忠贞,宁肯守望情人化为石,也不随波逐流。尤其是巫溪新店,是公认的美女之乡。
  “四十多岁了吧?刚刚过。”吴焜怕说别人年纪大了不高兴,有意压了几岁。
  巫山夫子惨笑,:“兄弟,哦才27岁咧,还没满呢?”
  “啊?啷个你看上去,这么出老?”
  “老弟,不是吹,前年以前,哦还是哦们村报得上号的壮小伙,一顿饭吃一撮箕红薯,或者一顿饭吃三斤面条,连汤喝完。抬老爷的轿子上县,崖上小路,上坡哦在后头杠起,下坡地哦在前面墩得住,别人是两人轮换,哦一个人不要扶。倒霉的就是前年被乡长抽出来当夫子,跟着杨大帅往成都打,这一年的夫子当下来,身体就垮杆了。等到杨森打败了,夫子钱一分没得,好不容易脱了身,给人挑担混吃的,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遭抓来了。”
  巫山巫溪两县,在四川盆地的盆沿上,位处入川水道边,也是从湖北兴山一带入川的要道上,张献忠三次入川就经过了这里,老百姓在乱世中遭遇特别惨。
  “哥子你还到过成都?见过大世面啰。”
  “狗屁的大世面,老子们当夫子的,路上押起走,一到驻地就关起来了。”
  “这个杨大帅、杨森,到底是个什么人哟?”
  “这个你算问对人了。在成都,把哦们夫子们关在一起,天山地北的都有,白天出去下力,晚上、下雨天就是摆龙门阵。杨森的底细哦最清楚了。”
  听到这里,旁边的夫子们都来了兴趣,太无聊了,适合扯淡,有几个急忙动员巫山夫子“反正莫得事,听你摆龙门阵,还不饿些,你把杨森的事给我们摆下嘛。”那个买了纸烟的夫子,送大礼似的,递上了一根纸烟。
  巫山夫子双手接过,颌首致了谢,没舍得吃,小心的夹在耳朵上“好嘛,大家要听,哦就来摆摆。”
  “这个杨森,今年怕是40岁出头了,字子惠,所以官场上叫他杨子惠,他原来还有两个名字,叫什么杨淑泽,杨伯坚,是四川广安县龙台镇红日村人,四川人爱攒言子,把他和“水晶猴子”邓锡侯、“巴壁虎”刘湘、“多宝道人”刘文辉,“王灵官”王陵基称为川军五行。这个人的名堂很多,三天三夜也摆不完,简单地说,学生教员出身,当过俘虏,经历过辛亥革命、护国战争中讨袁护国,军阀混战他也是场场不落,在四川这些短命的军阀中,他的婆娘很多,娃儿也多,仅次于范傻儿范绍增。他还喜欢在外面到处乱搞,最爱玩黄花闺女,十足的脚猪(种公猪),特别爱追求洋气和新潮,对西洋的东西很崇拜,可他又是袍哥的一名舵主。”
  敬烟的那位夫子,没过到瘾,似乎这支烟不划算,就催着说:“你过细地摆摆啰。这些,四川人那个不晓得。”
  “好吧。“巫山夫子也觉得对不起这根烟。
  “杨森的祖籍是湖南衡州府草堂寺。跟哦们一样,都是八大王(张献忠)血洗四川后,湖广填川迁来的,落户在广安县龙台寺乡。杨森小的时候,家境一般,他的父亲是个邑武庠生,爱习武,受他父亲影响,自小便对习武从军深感兴趣。杨森18岁中学毕业后,在本地混了两年,有时到学校代代课什么的,20岁时,忍受不了乡下的清汤寡油,跑到成都,参加了四川陆军弁目队,22岁考进四川陆军速成学堂,与刘湘、唐式遵、潘文华这些军阀是同学,王陵基当过他们的老师。这些人结成团,形成了现在以刘湘、杨森为首的“速成系”,成了四川军阀集团头面人物。
  毕业后杨森被分配到清朝的新军17镇任排长,他有中学文化,从小习武,对士兵训练很认真,在会操、考核及比赛中,他的排多次夺魁,26岁那年,他升官当上了清军的第33混成协一营右队官,这一年,他加入了同盟会。28岁时他到川军第1师王陵基老师当师长的部队任营长。29岁投到革命党熊克武的部队川军第5师,参加了“二次革命”,跟云南的滇军打仗。失败被俘后,滇军有个将官叫黄毓成,在集合俘虏时,见俘虏们都紧张害怕得抖抖颤颤,唯独身材魁梧的杨森毫无惧色,有胆有识,便对他产生好感,留他在司令部当副官。
  31岁,他到云南讲武堂当队长,不几天,又到蔡锷的护国一军第二梯团当中校参谋,参加了护国战争。
  人的33岁是个大转折年,有的转好,有的转孬。杨森运气转好了,33岁任滇军第2军参谋长兼独立团团长,手上有了实实在在的军权。云南滇军为主力的护国军,在蔡锷将军因病离开四川后,变了质。云南督军唐继尧想用富庶的四川来补贴贫穷的云南,叫什么弱川强滇。四川的军阀们怎么会让他这么整?惹毛了的四川人可不怕事,自然要打起来,滇军打不赢川军,带兵的将帅罗佩金,打败后带兵跑出了川。再来的第二个带兵将帅叫戴戡,败了后跑得慢了点,被川军打死了。杨森见机不对,宣布他的团脱离滇军,被任命为川军第9混成旅旅长、泸永镇守使、不久又升为第9师师长。大前年,他38岁时,在军阀的战争中,抢到了地盘、人枪,当上了川军第2军军长,在一、二军之战中,他跟老上司熊克武的第一军打仗,打败了,逃到宜昌,贴上了吴佩孚,吴任命他为北洋陆军16师师长,授他陆军中将的军衔,一个月后,又授予他森威将军,虽然兵败,却连连升官,四川的老同学们羡慕得口水直流,暗地里跟他来往密切,都想搭车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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