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手枪营

  午饭后,新兵们带着被装,要随各自的新长官到新部队去。
  两个月的训练,互相结下了友情,这次离别,多情的泪水涟涟,内向的轻声道珍重。
  徐营长出新兵营时,看样子已是醉意熏熏,他的卫士怕营长落马,靠在马旁,坠着马蹬,吴焜一见,上前牵住马缰绳。同分到手枪营的新兵陈锐,背着两人的行李,跟在马后,不一会来到王家坡旅部,吴焜和卫士扶下徐营长。手枪营营部和隔壁的旅军需部里涌出几个军官,争着来搀扶长官。
  徐营长哪里醉了?边洗脸,边对几个军官说:“叫陈锐到二连去。另外这个小兵,是我从新兵营抢来的一个好兵,旅长点名要的。给他把身上那套烂衣服换了,装备配齐,跟旅部号队联系,让他明天到柑子园去受训。程号目说,他已经会吹几个谱子了,把这个月的军饷给他,买点肉吃,买酒洗号。”
  军需长发了话,军需官们急忙答应。
  近水楼台先得月,因营长兼军需长的方便,下午,吴焜就领到了新军装,也是夏装,短衣短裤,外加一个木盒子的盒子枪,一条牛皮武装带,外加带套的八个弹匣。
  当晚吃饭,他享受了军官待遇,是和旅部众多的连排级参谋、副官、弁兵一起吃饭。这让吴焜的心里激动不已,暗暗下定决心,硬是要学好军号,吃上这碗号兵饭。你看程号目,一个旅司号队号目,两个团长也对他礼敬。
  手枪营号队原有两个号兵,号目是个二十多岁的瘦子,程号目的高徒,形象也酷似,长得也像烟枪,也是鸦片鬼一个,年纪不大,可烟瘾奇重,对吴焜不理不睬。一个跟吴焜同岁的小子,斗鸡眼,傻傻地,打了个招呼后,只顾埋头扒饭。
  两个旅部的号兵端着饭碗,问着来和他见了面,这两个号兵都只有十八九岁,脸上的青春痘痘很可爱,嘴里的话象脸上的痘痘一样多,说个不停。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和性格活泼的吴焜,成了好朋友,笑闹成一片。
  身材高挑,长得像女孩子的叫向东,矮壮的叫樊军。
  明天号兵训练班要开班,旅部司号队人少,旅部又要留一个值班,号目怕累,多半要长留旅部,原还准备在手枪营司号队抽人去参加办班,手枪营的“高徒”号目坚决拒绝,“斗鸡眼”是茶壶里装汤圆——有货倒不出来。
  向东、樊军怂恿吴焜训练期间,住在训练班,省得来回跑,又可帮训练班做点事,旅部管饭,可节约伙食费,关键是三人在一起好玩。
  训练班主办方人员的伙食,是由旅军需派人去办,操办这事的军需处,联系到柑子园一个办肥皂厂的地主,对,就是办厂又有田地的地主,搭伙,借宿,免了很多麻烦,只需要一个小军需官,带着伙食费每天买菜买肉就行。因为号兵训练的伙食,每天必须有一顿肉。
  这天,一行六人出发,号目程云在前,牵着他的马,马上驮着两个装着军号的箱子,吴焜和向东、樊军,还有手枪营另一参训小兵小春,各背行李包,小军需杜凤背着一个大帆布包袱在后。
  从王家坡到柑子园,一路上都是杨森的“新政”工地。正在修建的万安桥,工地上数百人,挥汗如雨,几个小兵,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一起干活,驻足观看。
  杨森这人后世争议很大,有的人说他是好大喜功,有人说他事业心强,洋派。发动“统一之战”前,他在成都就搞过“新政”,为封闭落后的四川,开了风气之先,他主建的春熙路,至今仍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
  这次再回万县,面对刘湘羽翼已成的局面,他明白,自己暂时无力统一四川,只有守住下川东,“高筑墙、多积粮”,扩大实力,采取隐忍不发的策略,从政治、军事两方面加紧蓄聚力量,同时办出几件引人瞩目的大事来,然后寻找机会,重振雄风。
  万县特殊的地位,在两次返川途中,他有了重新的定位:这是全川仅次于重庆的物资集散地,人货出川的大港口,外国人辟为商埠后,又成了洋人汇集、洋货转运的枢纽,守住了万县,就守住了全川大部分地区出川的通道,扼住了四川各路军阀的脖子。
  于是,杨军长“好贤礼士”的亲民形象出现了,他发表了兴办市政,提倡新建设的宣言:认为万县是“入其国,田野不辟,教化不修,不可谓之治国;入其市,道涂泥泞,尘秽山积,不可谓之良市”。他要“仿欧美各国,移风易俗”,推行其“新政”,大刀阔斧开始市政建设,委任留日学生任海暹为总工程师,在老城的基础上规划新城。并不遗余力地培养、招揽人才。
  培养是自己办班,如吴焜所在的军号班等等。
  他主持设置了公安局、财政局、工程局、公用局等新部门,规划了市内道路、大桥、公园、学校、医院、电话、电灯等设施。
  他要改变万县纯农业的经济结构,发出兴办实业的号召,万县辖区内出现了一批新式的小工厂,为万县的旧工业打下了基础。如万县管辖的云阳县,某公在上海购置到一台英国产面条机,运回县城后,所生产的面条冠绝全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成立机械厂,聪明的中国人,以这台机器为样机,加以改良,生产的面机,大批量行销全国和东南亚,其质量早已是青出于蓝。因为面机的缘故,许多云阳人从事面条加工,技艺日益精湛。现在,虽面机制造业衰退,但面条加工作为当地人一个最主要的技术输出项目,日益兴旺,全国所有的地级以上城市和大部分的县城,面条加工产业,从技术到人员,几乎全部由云阳人垄断。还有万县城生产的火柴、肥皂、罐头等日用品,也行销中国西部。
  办交通,跟后世的“要想富,先修路”不谋而合!杨森在全城先后修整环城路、文明路、一马路、二马路、三马路、西山路、果园前路、果园后路、长城路、望江路、电报路共12条泥结碎石马路;主要的三条马路,分别是一马路、二马路、三马路。
  一马路滨江,以码头服务业为主;二马路是连接万县城山上山下的主干道。原来的道路狭窄,路上石板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臭水四溅。他出了告示,限期限搬迁,期限日到,派出军队,架上机关枪,进行强拆强迁,对当地来为民请命、请愿的“五老七贤”,杨军长事多很忙,一律不接待。二马路建成后,中国银行、中国银行万县分行、万县办事处、交通银行万县支行,农民银行万县办事处、五大中央银行、四川银行万县分行、湖北省银行万县办事处、聚兴诚银行、川康商业银行、重庆商业银行,川盐商业银行、美丰商业银行、上海商业银行、和成商业银行、美诚商业银行和东洋、西洋等银行,纷纷入驻二马路,第一家大百货商号开业的那天,城内万人空巷汇聚到二马路,人潮鼎沸。首家西蜀电影院开业,更是让二马路成了不夜城,随着亨德利钟表行等洋行纷纷开业,使二马路更加繁华。
  这时“五老七贤”看到自己在二马路上的铺面租金狂涨,远非旧店铺可比,一月租金甚至跟原来的房价差不多,顿时争得头破血流,投资建楼,拼命表现自己在新政中的开明、贡献。
  万县的繁华和上海相比,又不知差了多少!许多如山的大海船,在万县就看不到。还有,比如叶子发现,上海的中药铺很奇葩,许多人爱在店里养一只动物。如擅长跌打正骨的大药铺,在店里养了猴子、穿山甲等,甚至有人在店里养了一只老虎,衬托店里出售的是正宗虎骨膏药。有的养一只獐子,这就是在告诉妇女顾客们,本店有正宗的麝香。
  在上海临青浦的大路边,熊必照和小叶子,被一间小中药铺店堂铁笼里的一只云豹吸引住目光。它体色金黄,身上有大块大块象云一样的斑纹,瞳孔不是圆的,而是长方形,头圆,四脚粗短,长长脚爪,牢牢地抓住笼里的铁条,尾巴又粗又长,几乎与身体一样长。
  这药铺门前晒了不少的药,一个比叶子大两岁,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费力地双脚蹬在药碾子——惠夷槽上碾药。
  药铺里这会是病人看病的高峰期,有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郎中,在切脉、看舌苔、抓药,下医嘱,忙得不亦乐乎。
  小叶子职业性地弱弱叫了声:“卖甘蔗。”然后抿着指头,紧盯着店堂里那只在笼里翻转腾挪的云豹,转不开眼,看到云豹射来的凶恶目光,连忙抓住照哥哥的衣服下摆不放,眼光却不挪开。
  熊必照跟那累得喘着粗气、汗湿刘海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小姑娘望了一眼篮子里的甘蔗,咽了一口口水。
  熊必照可是机灵人:“妹妹,你买甘蔗么?如果你吃甘蔗,我来帮你碾药。”
  “好,阿拉去拿钱。”小姑娘看样子是累极了,想趁机歇歇,也不问熊必照会不会碾药,进店里拿来三文钱,买了一根甘蔗在手,观察熊必照的动作。
  熊必照坐上凳子,轻松的碾了起来,几下子就碾好一槽子药。他见小叶子在跟那小姑娘嘀咕嘀咕地说话,瞧着晒着的几味药,都是需要碾的,就继续碾了起来。
  话说,放牛娃一般都对中草药比较熟悉,扯药治一些小伤小病,很拿手的。就跟草原上放牧的人一样,谁家有个小病有钱去医院?多是自己扯点药,就治好了。熊必照的父亲熊清灵、爷爷熊世盈都是草药先生,熊必照算是家传的医药功夫,有根底!
  郎中打发完病人,拿着水烟壶,出来透气歇息时,看到晒的药都碾好了,自己的乖乖宝贝囡囡,在和一个比她还小两三岁的姑娘,并排坐在一条板凳上,头挨着头,聊得正欢。而原准备自己今天大汗一场,才能碾出来的药,已经被一个瘦长、身材刚长成的小伙子,碾得细碎,装得严实。
  当郎中疑惑惊喜的眼光望过来时,熊必照嗫嚅着:“你家这惠夷槽好使。”
  “你还知道它叫惠夷槽?听口音,你们是四川人?”
  ……
  半小时后,在小叶子和那个姓肖的小姑娘的极力掇撺下,肖郎中与盲流分子熊必照达成了协议:肖郎中请熊必照兄妹在药铺里帮忙,熊必照负责切药、碾药、炙药,药柜上抓药。小叶子的工作职责,是配合肖家小姑娘小肖氏,给全家煮饭洗衣,打扫清洁。
  先试用一年,管饭不管工钱,每年一套衣服,一年后,双方视情况续签。
  上海是法治社会,肖郎中写了聘约,请左邻右舍签字作了见证。
  当晚,熊必照俩兄妹,终于从上海的屋檐下,睡进了房。小叶子和小肖姑娘同睡,熊必照在药房后,肖家儿子肖思贤的小房子里睡。睡前,换上了小肖姑娘旧衣服的小叶子,还专门来看了照哥哥,交流了欣喜的眼色。
  肖郎中家在常熟东塘寺村,妻子有哮喘,怕影响药铺形象,看着家,陪着儿子肖思贤,在东塘寺学堂里读书。肖思贤比妹妹大三岁。
  因为熊必照的勤快机灵,很快得到公司老板肖郎中的信任、重用。肖郎中找了他的一件破旧长衫,交由公司两个女童工补好后,让熊必照作为工作服穿上了,激动得第一次穿长衫的熊必照,整晚也没睡着觉。穿长衫是有身份、有文化的象征,这要是回黄柏,岂不是成了“大款”?
  小叶子那件褴褛的小红衣,终于可以脱下来,进行大修了。她穿上了肖姐姐长大后,穿不了旧衣服,虽然也是补丁重补丁,可这是最时尚的上海时装呀!是洋布!
  最让俩兄妹松了口气的是,晚上能在房屋里睡了,不再为三餐发愁了。
  当生存与安全的需要得到保证后,俩人这才有时间来想,那个在四川当放牛娃的三哥哥、三表弟,他在平家放牛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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