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黑罩

  下川东人把黎明前约半个小时的最黑暗时刻,称为“黑罩”,或叫“鬼吡牙”。这时温度骤降,是一天中最低的时刻。
  传说,这时是白夜、天人交接的时刻!夜晚,是阴冥的自由时光,各种阴魂狐鬼,妖魔鬼怪都出来活动,到这时,冥间户外夜生活结束,出来活动的鬼,哪里来要回哪里去。出来公干的黑白无常等阴间工作人员,结束了一夜的公务活动,也在这时下班回家;如果阳世有人在这时活动,被这些鬼怪撞上了,顺便相携而去,或黑白无常因抓人无着,顺手牵羊带走人去充数的事,层出不穷。再勤奋的农夫,也要等这个时辰过了,才敢上坡干活。
  在这小段时间里,由于户外活动的人稀少,却深受无神论者强盗们的挚爱,敬业的山匪强盗,畅行无阻,欧也!
  此时,巴阳税站站长夏武家的青砖大瓦院子里,几匹骡马从墙角被悄悄牵出,骡马的牙口包裹着,马脚包上了稻草烂麻,迅即湮没在凌晨的浓雾中。
  日上三竿,久不见站长来上班的税丁,推开站长家虚掩的门,惊骇的发现,夏站长一家被捆在了堂屋,嘴里塞着毛巾衣物,冻得倦成一团,税丁慌忙找来刀刃,割开绳索。
  云阳县教育科长夏长寿和巴阳税站夏站长的父亲、杨森省府咨议会第一人兼教育厅厅长夏铸九的亲大哥、平时受本地人仰视的老人,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众家人小心地将老人抬上床,盖上被子。
  八十高龄的夏老爷子受了惊吓,又心伤孙女安危,被解开绳索后,面呈死态。
  夏站长当即领头,全家人跪了下去。
  老人对跪在面前的一家子说:“叫……老大长寿回来,给我幺弟说……我死不瞑目,我的心肝玉琼不回……,我不入土……”说完,睁着眼掉了气。
  消息爆炸似的传开:四十八槽土匪下山,提了夏家人的枪,抢走了夏家约八千块大洋,掳走夏家千金夏玉琼,留纸索要一万大洋。
  夏玉琼年方十七,是云阳县中学的学生,才貌出众,性格柔婉,不但是夏老爷子最疼爱的的小孙女,也是夏家全体的挚爱,就连严厉的幺叔爷爷夏铸九,也是不吝言词嘉许。她这次是周末回家,看望祖父母和家人。
  又传:从来小打小闹的四十八槽山匪,这次之所以敢玩大的,是因为奉系军阀东北王张作霖又一次挥军入关,重用他的土匪同行,派出大量密使,联系各地土匪,封官许愿,接应奉系军的到来。特别是他手下胡匪出身的将军张宗昌,一路高歌,横冲直撞,攻进了河北,收编了很多北洋败兵,数量庞大的土匪也纷纷依附投效。最近还攻入了大上海,其势头之猛,各地闻之色变。四十八槽土匪头目郭大奎,接受了奉系军阀招安,当上了下川东护国保民军司令,装备了近百条偷运来的日本快枪和机关枪,目前正在收编四十八槽地区的各路散匪。待队伍壮大后,还要出师湖北,迎接东北奉系军。
  当天下午,夏玉琼的母校,云阳中学数百师生,在校长带领下,到云阳县政府和团防局请愿示威,女学生们又哭又闹,男学生们把县长和团防局的桌椅砸烂了许多。县教育科关门歇业,县长和团防局一班人,低声下气地接待,一日数报到万县。
  在万县城的夏铸九,接到老家被抢、侄孙女被掳、大哥被气死的家信,大恸,住万县的家人立即乘船回家奔丧。他自己头裹孝帕,撞到杨森军部,拉住留守的参谋长刘建藩,哭喊着要求派兵剿匪,救出侄孙女。
  兔死狐悲的黄蒂牧、白戴中等人,怎么也劝不住。
  云阳县中学师生罢课游行、大闹县府的报告,也随之到达。
  刘建藩急电宜昌的杨森,杨森回电安慰,命令派兵解救。
  夏铸九担心夏玉琼受辱、甚至被杀,再电杨森:官府应先交赎金再剿灭。
  接着,刘建藩将四十八槽土匪可能与奉系军阀勾结的消息,报与杨森后,不久杨森来电:“赎金事由汝等便宜行事,令独立旅留守之三个营,出动两营,务必早日剿灭,根绝匪患。”
  夏铸九见军队出动事宜办妥,辞出杨公馆,准备登船回乡奔丧。黄蒂牧、白戴中陪同相送到码头。
  出公馆门数步,轿夫躬着腰,倾侧轿子,让三位大人物上轿时。突然黄蒂牧深深的叹息一声,停轿不上,眉头深皱,欲语还休。
  先是白戴中,后是夏铸九,转身望向黄蒂牧。
  黄蒂牧低头伫足,掏出德国银烟盒,拈出美国骆驼烟一支,安在印度烟嘴上,摸出日本打火机,未点先语:
  “夏兄,你我至交,说句肺腑话,不管派兵解救结果如何,你都要有心理上的准备。”说完,打着火,点上烟,背过身,望向远方的长江。
  夏、白二人收回上轿的脚,来到黄的身侧边。
  夏铸九不解地问:“老黄,承蒙你这个读洋书的,看得起我这个酸儒,我俩同在子惠公手下共事,多年相交莫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白戴中:“老黄,老夏都背时成这个样儿了,有办法你还抠起不说吗?”
  黄蒂牧面沉如水:“我是担心,老夏怕是这回要人财两空了。”
  夏铸九惊骇:“黄贤弟?是啷个回事?快说……”
  黄蒂牧把头凑近轻声道:“军座这次派去的是孟青云的两个营,孟青云的兵大多数是土匪,以毒攻毒,剿灭是不可能的,最多是平息下来。他的部队吃空饷的多,当官的多是三亲六戚,胜负难料,唉不说了……,他那些土匪兵,你是知道的,就算把你家掳去的大洋弄回来,也交不上来的。最怕的是贵侄孙女,娇嫩的学生妹,土匪没到限期前,可能不会动,可这帮剿匪的兵却管不了那么多,深山老林,乱战之中,美色在前,只怕……”
  白戴中在旁连连点头。
  夏铸九哭丧着脸,从杨森下达出兵决定后,换来的此许安慰,荡然无存。他马上哭丧着脸,向黄蒂牧作揖,做出虚跪的样子:“老黄,你肯定有招数!请你救我,救我全家。”
  黄蒂牧低头思考。
  白戴中催道:“蒂牧兄台,这个时候了,大家又不是外人,说出来商量嘛?”
  黄蒂牧:“我是担心请不动这个人。”
  夏、白两人异口同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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