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爱上了茶馆
吴焜的军号师傅韩四叶来看他,和他摆谈四十八槽剿匪趣事。
韩四叶和衣靠在吴焜的床上,吴焜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小春倚在床头兴致高昂的听,听得高兴,还在自己的枕头下摸索出一个手帕,里面有几颗珍藏的熟板栗,递给韩四叶,在床上吃着,“斗鸡眼”坐在门槛上,思想家的形象,永远发着呆。
“你说你当时号嘴子掉了,误了长官发令,自己还差点丢了命?”
“幸得掉不远,我又捡回来了,嘻嘻。”
“现在,号嘴子放在哪?”
“嗯,贴身放着呢。”
“蠢!”
“……”
“打战时,你就不能用一根牢实的细麻绳拴在号嘴子上?冲锋撤退、夜晚战场行军时,把号嘴子拴在号上,既快又不会丢。”
“真的也!”
“冲锋和撤退时,都比较乱,长官命令一下,你就要吹出去,哪等得到你慢腾腾找号嘴,还有夜晚作战,遭遇敌人,争分夺秒,谁的号先响起来,谁就赢了一半,一星半点也慢不得。”
“咦,真的啊,行。”
“唔,你俩也吃一颗板栗,蛮香呃。坐在门槛上的那个傻儿,给你一颗。”一颗板栗,在室内划了一个抛物线,被“斗鸡眼”手在空中攥住。思想家虽呆,可对吃食敏感异常,早就在密切关注。
“这个傻儿号兵笨是笨,手脚还快哈。”
小春:“韩大哥,你莫看他呆,号吹得不咋的,可蛮力不小。”
吴焜情绪低落,低声:“师傅,你说,朱代表还会回来吗?”
“想他们哪?”
“嗯。”
“那朱代表是当过中将的人,又留过洋,现在是北伐军里的红人,啷个可能在我们这个山沟沟的烂杂皮军队里久呆嘛。”
“我们也是国民革命军吗?还是一个军。”
韩四叶低声:“我们这是什么国民革命军,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唬哄骇诈,哪样是革命军队该做的?个样子货罢,他妈的,样子货都不象!你能当上朱代表的学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何况你还给他当了几个月的贴身警卫,祖坟上冒了青烟的。”
“唔。”
“我听长官们摆谈,说是国民政府搬到武汉来后,掌握军权的北伐军总司令和掌握党权的汪精卫闹开了,国民党又和共产党扯起了皮,双方闹到要动手的地步了。我看,世道又要变了。你也不要整天窝在军营里,时常上街走走嘛,听听新闻,借空也找找你的妹妹嘛,说不定她们回来了,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嗯,老驾长和胡厚祥、李传富上次从沙市回来,来军校看我,给我说过,他到汉口补锅老汉那里去问过,没见过照哥哥和叶子。”说着眼眶湿润了。
“男子汉,不要伤心巴泪的,你照哥哥那么聪明的人,又会点武功,不会怎么样的。走,我请你吃‘帽儿筒’饭去。莫想那么多嘛,没有用的咯。”
“师傅,你还是上士班长级别,军饷比我还低些,我还有六角钱,我请你吧。”
“正因为不是官,像你们那些送礼的场合,老子装聋作哑、概不参与,当官的找我借钱,我直接给他说不借,从此就没人再找我借钱了。我吹我的号,凭手艺吃粮,怕那个?搞毛了,当官的还怕我乱来也。上次四十八槽剿匪回来,李方奎赏了我一块大洋。莫说那么多,我把这个板栗吃完就走!小春,你是跟我们去,还是给你带个粑粑回来?”
小春急忙:“让那呆子看家,我去,反正也没什么事。”
外面有人高声叫:“一盆饭,一盆饭,吴焜,吴焜,焜娃,焜娃。”
吴焜应了声,门开处,他在新兵连六班班长王茂云那张关公红脸露出,接着是徐海的笑脸、圆眼硕大的梅超,眯着眼的孙清安假咳着站在后面,白东瓜王军穿着一件明显型号偏大的军装,松松垮垮地靠在门上,壮实的虞财边剥瓜子,眼睛边搜索张望。随着一声“焜娃子,号目大人”,本营的大个子陈锐挤过人堆,握住吴焜的手“你当了官,又当了朱代表的贴身侍卫,兄弟们这才来朝贺你。”
王茂云先跟韩四叶送了个打招呼的微笑,才对吴焜说:“你是我们新兵中第一个当官的,我在军队混了七年,还是个班长,新兵班上的弟兄们各自东西,这次我好不容易才约齐,专门来看你。”
孙清安把嘴上的烟蒂取下:“咦,韩大哥也在,明说,焜娃,你要把面子绷起,请兄弟们吃顿饱饭。”
近日萎靡的吴焜急忙:“没说的,走走。”
韩四叶假作苦恼状:“哦喝,焜娃,你那六角钱,我这一块钱,没得了。”
吴焜诚恳:“师傅,算我借你的,过后还。”
“说哪些,走!”
万县也有象汉口码头一样的“帽儿筒”饭,就是路边小摊摊,海碗盛大米干饭,盛到堆尖,圆柱状,放几片下饭的咸菜,量约半斤。在杂粮草根为食的时代,这不知是多少人梦中的珍馐美味。
这碗饭,一碗三分钱,基本能吃饱。可看着飞快吃完的陈锐,对吃饭慢的孙清安饭碗的虎视眈眈,吴焜下狠心又叫了十碗,换来一片叫好声,瘦削的孙清安接过加饭,放在自己面前,嘴上加紧,几口就吃完第一碗饭。
韩四叶越俎代庖地叫了十片烧白,瞬间让打秋风的小伙子们喜出望外。
烧白是小贩们蒸熟后用木盆盛着,把盆用绳挂在胸前,每片很大,近一两肉,每片肉两分钱。这肉浸在盐干菜和油汪汪的卤料汁里,馨香扑鼻,类似于广西一带的“脆肉”。小贩每夹一片肉给客人,附带两小筷盐菜下饭。
饭后免费喝汤,汤是稀稀的米汤,混有杂海椒,味道香辣,不限量,小伙子们大口喝了个够,终于把肚子里塞得满满的。
韩四叶抢着会了帐,共八角钱,拿着找补回来的四个五分的铜角子,笑着对吴焜说:“你是我的徒弟,我给你结了帐,剩下的这两角钱,我还要混到关饷时,有十多天呢。看戏你请不起,你请战友们去听书吧?电报路有家茶馆我熟,我去讲价,我们十个人坐角落,梭边边,不闹场杂欢,喝二炉茶,每人交两分钱看行不?兄弟们要得不?”
吴焜双眼皮笑眯眯,柳条眉拉成了麻线,头连连点。
众人急忙叫好。
孙清安用一分的铜钱,在小烟贩处买了两支烟,敬了韩四叶和王茂云两个老兵。
虞财花四分钱买了一斤葵花籽,一人一把。
陈锐用三分钱买了十个大红柿子,一边分发一边唱:“红帕帕,装稀饭,越吃越好看。”
电报路连接繁华的二马路,建筑也逐渐洋派,有了几幢两三层的砖瓦楼,可木板壁房仍多,这个叫“笑一笑”的茶馆也是木柱子、木板壁,方便了听免费书的人扒墙缝、听壁脚,茶客也多是跑下江的生意人,驾长船主、大户家的账房等“成功人士”,毕竟下午茶要收四分钱,吃个“帽儿筒”也足够了。
韩四叶办事利落,不一会就跟茶馆管事谈好了,一群小丘八轻脚轻手地来到管事指定的角落,靠着厕所的门边,并不臭。
上来的茶不是盖碗,而是一个硕大的青花瓷茶壶,茶碗是十个小土碗,茶叶是“二炉茶”。
什么是“二炉茶”?就是茶房将客人喝过的茶叶残渣收集晒干后,再次泡来的茶叶。
一群小丘八,哪里懂茶?只为解渴,咸菜吃多了,米汤也咸,这会口渴,如饮琼浆。
说书的人还没来,倒听见旁桌上一个戴瓜皮帽,穿长棉袍,外罩绸马甲的生意客,在跟两个穿着廉价料子、单薄中山装的公事人聊天。
“本来以为民国了,安稳了,生意也好做了,可我这趟汉口生意,好不容易啊。”
精瘦脸黄的公事人做惊奇状:“表哥,你遇到了什么?”
“我听人说,刚迁到武汉的国民政府汪精卫和在南昌前线的蒋中正总司令,很不和气。”
“啷个,闹得很吗?”
“嗯,我在武汉看到,双方的人又是辩论又是游行的,乱七八糟,搞不醒活,恼火的事,听说蒋总司令跟共产党的人,也不对付,怕是又要乱哟。”
“争位置吗?”
“那倒不是。听说黄埔军校是苏俄和共产党帮衬办的,北伐军是靠苏俄和共产党支持的,北伐军里打打仗最厉害的叶挺独立团是共产党的人,北伐军之所以来得快,是共产党在广东、湖南、江西动员工农支持的。汉口的工人纠察队上街来巡逻,我就见过,不扰民。可蒋总司令跟大英帝国和美利坚国搭上了线,钱多,枪多,一山不容二虎呀。”
“共产党呃,他们支持哪个?”
“共产党嘛,当然是倒向苏俄一边呗,支持汪精卫呗。”
瘦公事人哭丧着脸:“是可能要乱,我听说重庆国民党的党部就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左派的,共产党在里面主事。一个是国民党右派的,两边闹得不可开交。”
那稍胖的公事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只会耍枪逗狠害民的北洋政府还没垮杆,这边又扯起了皮,好久是个头哟!”
吴焜等人听到了从未听到过的消息,人人张开耳朵竖立。
长棉袍生意客喝了一口茶,又道:“我在汉口码头上见到朱代表了。”
瘦公事人:“是我们万县的朱代表,朱将军?”
“怎不是他?你说我一个生意人,还认识那个朱代表?看样子他是去坐船,领着好几十个军官,我在码头石梯上认清了是他,给他鞠了一躬。”
“表哥,你这一躬行得好,我遇到了也要行个大礼。英国佬在炮打我们万县时,他可是为我们出了大力的。”
……
吴焜想当逃兵,到南昌去,投靠朱德,可身无分文,计划等领饷后——
从这天开始,吴焜爱上了茶馆。这里能见到上河的重庆、成都,下江的上海、汉口的人,听他们谈天说地,了解到一些时政新闻,也能听说书人说书、《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薛仁贵征东》是他的最爱。
正月间,是茶馆客人最多的时节,一年中说书人得赏钱最多的时间。说书人为讨赏增加收入,纷纷拿出最精彩的段子来讲,说的时间段也延长。为招徕顾客,说书人还根据报纸新闻临时增加了时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