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凯旋”
江陵位于长江冲积而成的平原上,古时是大湖,名“云梦泽”,土软无石,挖条人来深的沟,对来自山区的川军弟兄来说,轻而易举,一顿饭的功夫,就成了。
手枪营的近五十名士兵,在潮湿的泥地上刚打了个盹,就被挖沟的李连士兵惊呼声叫醒。
徐允士懒洋洋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搭凉棚,在刺目的阳光下,看了看远处田畴上显露的人影,挥手令挖战壕的士兵们退了下去。
战壕挖出的土,在翠绿的田野上,特别显眼,徐允士突然大喊:“快扯草,砍树桠,把这些遮上。”
说完,拿起一把挖壕士兵扔下的锄头,冲进竹林,“扑嚓,扑嚓,扑嚓”挖断几根毛竹,拖到那些显眼的新土上,对众人吼道:“快!快!快!哪个龟儿子手脚慢,老子毙了他!”
胡洪疆等人明白了营长的意图,纷纷掏出刺刀、捡起锄头掏扒,干了起来,几分钟后,新土被盖得严实。
徐允士大声道:“我们只需打退敌人一波冲锋就溜,你们全部蹲在战壕里、草屋后,竹林里,谁也不准露头。我发出射击命令后,一齐射击,先用短枪点射,打退敌人后,用步枪追射,吴焜吹冲锋号,你们听到冲锋号,只管向后快撤。这时候,山顶上谭营长的机枪会掩护我们撤退,胡洪疆你去负责领队撤退,依次从左边向后跑。”
胡洪疆提枪往左,低声道:“徐大哥,你可要从左边来哟,莫把我们甩了哈。”
徐允士恨恨地望了胡洪疆一眼,蹲在草屋后的吴焜也望了胡洪疆一眼。
人员布置好,徐允士又到战壕前检查了一遍,做收尾工作,个别新土没遮掩好的,又叫士兵补了课,尽量的融合进周围的环境,达成隐蔽效果。
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
徐允士背靠草屋后墙,担心的看了战壕,还好,没人动。
这枪声明显是原装汉阳造步枪,声音爆脆,距离挺远,应该是湘军发现了山顶阵地,子弹的落点也在山顶,接着,后续枪声不断传来。
在草屋墙角的几株臭蒿枝叶间,一直警戒观察的吴焜,低声对背靠草房墙的徐允士报告“一个连,百来人,散兵线。拉的很开,发现山顶阵地了。”
看到枪声响起后,手枪营的战壕里有了小动静,徐允士急忙对不远处蹲在战壕端口的二排长低声道:“往下传,不准露头不准动。”
吴焜:“营长,湘军要在田坝上做饭吗?一堆人在那里。”
徐允士拿起一束早就准备好的黑风草,伸出墙角,然后慢慢伸出大半边脸看了。缩回头踢吴焜一脚“你眼瞎呀,麻烦了,那是在建重机枪阵地,幸好还没发现我们,山顶上的弟兄们可能吃亏大了。”
也许山顶上李方奎连也发现了湘军的重机枪,顿时一阵忙乱,很多人在换阵地,也有人用步枪开始射击,可川造步枪太次了,子弹在水田上乱飞,溅起天雨般的落点,换来湘军密集的还击,很快重机枪吼叫起来,一挺轻机枪也加入进来,射击的目标全在山顶。
吴焜紧盯着重机枪枪口的火焰,在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狰狞地咆哮,回头望,山顶上砖瓦乱飞,墙壁瞬间被扯裂,枝叶狂舞,似乎地主家的柴草堆,拟或是稻草垛被枪打燃,火光和浓烟飘荡起来,缭绕着,显现在明朗的太阳光线下,卷起一阵阵怪异的图案。小山顶完全被笼罩在飞扬中,掺和着洒下的阳光,耳朵里只有重机枪渗人耳膜的“哐哐哐哐”地响声,伴随着一次又一次摄魂夺魄的震撼。
有胆小的川军,在山顶上恐慌的乱跑,很快被打倒,有人张着大嘴在喊着什么,可吴焜听不见,他也是第一次承受重机枪的扫射,被这场面吓傻了,胸脯里气吐不出来,象压了块石头,有窒息感,一心只想冲出这个草屋,远远地跑出去,远离这个地狱般的煎熬,如果不是有徐允士在身边,也许早就崩溃了。
徐允士看到他的样子,拉着他伏下身子,把头埋在草屋地基的石根下“莫慌,快了,他们要冲锋了。”
两人匍匐着,徐允士把他那两把大镜面匣子枪抽了出来,检查了弹匣,再上了膛,示意吴焜也照办。
不知怎地,检查枪,重新上了膛,吴焜还把军号摸了摸,好受了点。
重机枪的目标掠过小河边,来到战壕边和小草屋,一阵连绵的枪声过后,两间小草屋草飞砖塌,有的落在徐、吴的身上,幸好是雨后,草屋顶还是湿的,未着火。
万幸,手枪营战壕里虽有小的动静,还是无人跳起来,机枪的弹着点迅即又向山坡上延伸而去。
徐允士从墙角观察湘军的动静后,转头对吴焜道:“准备。”
吴焜翻过身来,靠在墙根,抽出军号,安上号嘴,抿了抿苍白的嘴唇。
重机枪射击目标围绕着山顶左右盘旋,湘军攻击越过了百米线,临近河边了,河边水田里的积水很多、烂泥厚,湘军们只能走在窄细的田埂上。
又过了一会,徐允士喊声如雷:“打!打!起来打!”他从草屋后一纵而出,对着前方“砰砰砰砰”左右开弓,打开了。
吴焜先吹了一个长音“嘟——嘟——嘟——”
手枪营士兵从战壕里冒出头来,几十支短枪一齐开火,有人打的连发,有人是长短点射,更多的是一枪接一枪的单发射,形成数不清的嘈杂声。
田梗上的湘军突遇袭击,枪弹如雨而来,顿时大乱,纷纷被打倒,有的跳到田里向后狂跑,很快被密集的弹雨覆盖,只有一些老兵,唿的扑进水田,躲在田梗下,动也不敢动。
湘军如细流般的向后退去,手枪营的兵换了长枪追射,刚打出两枪,就听见吴焜吹起了冲锋号“嘟嘟嘀——嘀——嘀——”随后传来徐允士和胡军需的低声吼叫“撤退,快撤。”
山顶上李方奎的那挺机枪,适时的狂啸起来,直指敌人的机枪阵地。
三天后,宜昌城文庙
“报告旅座,一团还有425人,二团收拢只有307人,手枪营、特务连和旅部加起来只有92人,全旅只剩下824人,枪6百来条,机枪只有一挺,是谭智明营李方奎连扛回来的,子弹打空了,全旅半数人轻伤。”
猛张飞孟青云瘫在文庙廊下一块肮脏的铺板上,听了李德彬的汇报,怒骂“谭智明无用,徐蛮子有二心,居心不良,两个营挡个追兵也挡不住。”
一团团长纱布缠头闭目养神,二团团长脚捆正骨的竹板,吡牙咧嘴忍痛,不答,李德彬低头不再说,也不离开。
“怎么?我说错了。”
李德彬抬头“孟叔,您这话该慎言,没有徐营长、谭营长殊死断后,我们旅恐怕就不是剩下八百人的事,就是旅长您,也怕是……两个团里的许多弟兄,都是手枪营收容回来的。”
孟青云虎彪彪地望向李德彬,见他一脸正色的回望,良久,又眼扫两个伤员团长,两人也颌首认同李德彬的话,于是一笑:“德彬,这场大战,想不到你原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也能参加为全旅断后,还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二团长在旁,含着烟苦笑:“旅长走眼了,听说李处长这次可是和我的李方奎连长,在湘军重机枪的扫射下,坚守阵地纹丝不动,最后掩护手枪营撤退时,压制了对方的机枪阵地,没有李处长的机枪掩护,手枪营一个也撤不下来。”
孟青云头连点“唔,有功,德彬哪,政训处的几个人跑得一个不剩,你把军令处、政训处两个处的挑子全担起来吧,徐蛮子和谭智明也有功,回去重赏。”
外面喧嚣起来,似乎是徐允士、胡洪疆两个川北蛮子,在和留守宜昌城住地的“皮条客”军需官吵嘴,孟青云等几人瘫在铺板上,懒得出去管。
不一会,徐允士满头大汗进来,给廊下的几位长官随手打了个敬礼,搂过木桌上的瓦罐,拿起瓦罐口坐着的土碗,倒了一碗凉茶,大口喝完,抹嘴,揭下头上的军帽扇风。
“旅长,出发前我们旅留在宜昌的粮食物资不少,刚才我清一下,少了大半,龟儿子皮条客还不认帐。”
孟青云耷拉着眼皮“这几天够吃不?”
“还能应付几天。”
“那不就结了。”
一句话,让徐允士差点气死,怔懵着望旅长,然后闭眼,终于脊断腰折般长叹息。
两个伤员团长对望一眼,咧嘴笑。李德彬眼望徐允士,摇头。
叹完了气,徐允士又干了一碗茶,低声:“军长也回来了,也打了败仗。”
孟青云“霍”地坐起,眼望徐允士发呆,接着又躺下,两团长痛楚顿失,幸灾乐祸之心明显。李德彬起身,挪到徐身旁,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孟青云闭着眼说:“徐蛮子,你这次断后有功,回去我重赏你。你详细说说军长是啷个回来了嘛。”
徐允士端碗抿了一口,突然两眼放出光来,不,光芒万丈。“据随行的军部副官兄弟悄悄给我说,王正钧师、何金鳌师、罗觐光师在仙桃,撞上了迂回而来的叶挺部队,大战,大败,军长见势不对,骑马到沙市,乘上停在那里的小轮船回来的。”
孟青云心头冰凉,说不出话来,两个团长的伤处又痛了起来,李、徐二人靠在廊柱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个军部传令兵走了进来“孟旅长,军长从沙市得胜凯旋,请您到军部参加庆功宴和军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