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栈道回望

  目送传令兵离去,孟青云恨恨地对几个部下说:“传令下去,就说我旅已收容到1800人,有谁敢泄露实际人数,枪毙,把能走动的人,全赶到街上和城门口去晒太阳,莫让后面回来的弟兄被别人弄了去。不!一团长二团长徐营长李处长,你们全部去巡营,多带上旅部的人。”
  败逃回来的杨森和部下各师旅,忙着在宜昌收容残部,想打肿脸继续当胖子。
  重庆刘湘,得知杨军在汉口大败后,仙桃镇又惨败,不是忧虑,反而欣喜如狂,立即下令唐式遵师向万县出发,轮船被杨森用到宜昌去了,那就用木船,木船不够,那就沿江步行,一时间水陆并进,日夜兼程。
  杨森吃“巴壁虎”刘莽子过河拆桥的亏,非止一次了,千防万防,谁知又落陷阱,接到电报,旧伤新痛,一齐发作,一口气没续上来,差点气死。
  急令集中所有轮船,抢运范绍增、白驹两师撤回万县。其他各部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川!
  次日凌晨,不待大队开拔,他自己带着抢来的细软,抢先登上日本人的福川轮,逃向万县。
  范、白二人见状,带兵涌向码头,征用码头上停靠的所有船只,向四川前进。这一次真是轻装,除细软外,所有体积大的“缴获”,全部丢弃——地盘大过一切。
  被扔下的孟青云旅和王正钧、何金鳌、罗觐光等师的官兵,担心自己家中的产业地盘,又害怕合围而来的武汉军,惊慌如丧家之犬,下令向四川急行军,徒步翻越三峡的崇山峻岭,往四川境内逃窜。
  沿途一边跑一边抢,看见房屋抢粮食,看见男人抢夫子,一日百里急行,形同土匪,狼狈不堪,抛弃了许多伤兵、患病部下。
  独立旅残兵人少,走在几个师的后面,刚出宜昌城,就得到程潜的湘军也在向西陵峡口而来。全旅大惊,徐允士指挥吴焜他们没受伤的手枪兵,抬上旅长就向西陵峡口冲去,刚进到峡口,在资市交战的鲁涤平师赶到,对着独立施的屁股就是一通打,好在距离已过千米,独立旅万幸脱险。
  奉命担任后卫向成杰师原人马不过三千,枪少兵穷,东征之战中损失后仅两千来人,抬着伤兵,又收容了其他各部的轻伤兵,部队膨胀到四千多人,部下抢掠、抢捡的财物多了点,接到大撤退的消息后,行军速度慢了点,大队逶迤来到西陵峡口,见鲁涤平在峡口,早已严阵以待。兵无战心,向成杰无奈下令投降,和几个团长迅即被带走。
  湘军凶残,非比川军间的“游戏战”,高级军官离开后,所有排以上军官,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沉没江中,士兵们被打散编进部队。
  这一路,行走在栈道上,缺吃少喝。孟青云担心宝贵的残余兵力再受损,下令慢速行军,大家才得以缓过气来。
  手枪营号兵斗鸡眼,腿伤被俘后放回,独自爬回宜昌。吴焜和小春各自找了战友帮忙,艰难地把他抬了回来。
  军阀中失落的是刘湘。吃亏的是杨森,兵力受损,枪械丢失。吃饱的是刘文辉。
  最失落的,是徐允士、李德彬、吴焜等人——投奔革命的希望落空!拖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栈道上,不时回头望。
  话说北伐军攻克武昌后,北洋军阀头子吴佩孚主力尽失,退到中原中心城市郑州喘息。
  东北土匪大帅“新革命军人”张作霖,对自己的老朋友兼老对手吴佩孚,加紧攻势,大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势。北伐军唐生智、张发奎、冯玉祥,也对他围追堵截
  冯玉祥的追兵紧跟在后面不舍不离,部队断粮,军心涣散,逃兵日益增加,四顾苍茫,忽然想到杨森,于是轻骑简从,间道入川。
  吴佩孚带着仅剩的两百卫士和眷属,趁着夜晚逃了出来,翻山越岭逃到三峡之一西陵峡中的秭归县。
  正好宜昌袍哥大爷方茂山,回老家万县城探亲,路过秭归码头,当地袍哥招待宴上,听说吴佩孚吴大帅,到了秭归,立即从回乡礼物中凑了重重的一份礼品,来拜见吴大帅毛遂自荐,给他当了向导。
  秭归距革命军驻守的宜昌近在咫尺,吴佩孚歇了几天,挑穿烙好脚上的水泡,脱了牛皮马靴,换上蓑草鞋,沿着江边峡崖上的栈桥窄道,继续向西。
  过了巴东,将到巫山城,穿行在巫峡中,山,壁立千仞,沟,深不可测,路,窄如板凳。人,气喘吁吁,马,汗如雨下。
  从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弓腰驼背的爬坡,忽然,山上响了两枪,接着山崖上传来的几句话,虽带着川调,但由于通俗流行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全中国人,无不记得曲熟词牢,名列中国通俗流行歌曲前三: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随后是数百人集体大合唱,随着声音,栈道前后山头关隘,涌出大批土匪,将吴大帅一行两百多人堵在谷中。
  这种道路,骑不了马,坐不了轿,吴佩孚年逾半百,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身软如面条,见此情景,感到末日到来,吴秀才、吴将军、吴大帅的豪迈气概、诗人风范,随着峡中劲风,飘落进湍急的巫峡激流中去了。他踉跄几步,歪瘫在路边顽石上,闭目暗叹:“天亡我也!想不到我山东吴秀才一身豪情,殒命在这奇险的益州峡道上。”
  他身边的方茂山,曾拍过胸膛,自愿保驾开路,对三峡路上的这些山寨强人了如指掌,因为这些人想要获得物资、枪弹必要经过自己控制的宜昌码头,故跟这些强人,来往密切。这时,他见惯不惊,当即上前,大声拿言语:
  “兄弟宜昌——方——茂——山,上面是那位当家的?”
  听说是宜昌码头袍哥舵把子方茂山,山头上人马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山上回喊:
  “有请方大爷上来会会首!”
  方茂山把扎在腰间的长衫抖开理顺,戴上墨镜、袖子挽挽,露出金表,从包袱里取出一把绸扇,上有吴佩孚前几日作的诗画,对吴佩孚两手拱揖:“大帅稍待,待方某上去,定要给大帅开一条路出来。”吴佩孚又累又惊,回了一礼,嘶哑着低声:“有劳了。”
  方茂山心中也虚,但此时没办法,提着虚劲上去。一见之下,认出这伙绿林的头领,原来是范绍增的弁兵廖开孝。廖在宜昌时,曾随着重庆的袍哥排头大爷范绍增多次与方茂山见过面,廖开孝自己也是一名袍哥。
  听说今天拦住的竟是“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吴佩孚吴大帅,廖开孝“哇”的一声,急忙拉着方茂山跑下山来。一见吴佩孚,廖开孝就跪了下去,纳头便拜:
  “廖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虎威,该死该死!”
  然后极为热情地邀吴去山寨休息。到寨中后,廖开孝杀猪宰羊,大办宴席款待吴佩孚一行,并再三挽留吴小住几天,见吴佩孚一行衣服褴褛,急忙从巫山城里找来几个裁缝,昼夜赶工,缝制新装。新衣服缝好,吴佩孚一行人也休息够了,继续向西启程,廖开孝带着山寨土匪数百人,又裹胁周边数寨人马近千人,由他亲自统帅护送,能走马的地方骑马,能行轿的路坐轿,前有火铳开道,后有鼓乐伴随,经过村庄乡镇,有士绅路边拜叩送礼,晚上歇息之处,均是三峡中的豪门大户。数天后,吴佩孚平安抵达奉节城外的白帝城,这已经是1927年7月底了。
  进了夔门,到了白帝城,吴佩孚惊魂方定,对廖开孝大生好感,专门在奉杨森命令赶来朝见的范绍增面前称赞廖开孝。
  范傻儿的土匪师原有五个旅,六千多人,东征兵员损失很大,每个旅不足千人,正为自己兵员不足发愁,见了廖带的逾两千人马,心中暗喜。廖开孝是追随自己多年的贴心豆辨,于是借吴佩孚推荐之机,也不怕杨森怪自己擅自扩兵,立即委任廖开孝为旅长,所率山寨人马全部编进该旅,旅中职务,由廖开孝自行委任,担任白帝城防务,继续征兵扩容。
  杨森接到范傻儿切实的汇报后,派“裕通”轮装运各种物资前往慰问,又从万县城抽派各种匠人,同轮前去为吴修缮房屋,布置行辕。
  随后,他把兵败回万县后的各种事务,安顿一通后,又亲往谒见慰问,痛哭流涕地表达他的思念之情、感恩之心。
  惯于四面收财,八方搁平捡顺的四川军阀闻讯,纷纷派代表前往联系,馈赠银钱的,表白忠心的络绎于途。留学过欧洲诸国、上过保定军校的,称他是“学长、学友”;师、旅、团长称他是“前辈”;能诗的称他是“诗豪”;就连已当上北伐军五路总指挥的刘湘,也以晚辈后生的身份,悄悄地派人送去一份重礼。
  四川军阀这种游戏规则大于一切的做派,让他们结识了一批权贵,也得罪了一批新人。如当年蒋介石在发迹前,曾受孙中山指派,到重庆活动,任务大约类似搞兵运,被当时四川督军熊克武,冷落在现在渝北民安大道处一家旅馆里,派人送了两百大洋,把蒋介石礼送出川,这和熊克武晚年郁郁而终直接有关。杨森对陈毅生活拮据时回川求助的冷漠、对刘伯承兵败后违背诺言不予救助,导致在解放战争时,拒不接受他投降,只好无奈飞台湾有关。真正的原因,还是理念、信仰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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