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枪下留情
啪,一颗子弹打在一个冲锋士兵的身前地面,溅起一蓬尘土。“妈的,是不是有风啊?又没中。”陈锐在吴焜右边,退出弹壳儿,嘴上直咧咧。
陈锐的机枪在东征宜昌时,逃跑时扔了,现在只能玩步枪。
啪,又一声枪响,刘军一个兵头上中弹,倒在地上不动了,这一枪掀掉了半个脑袋,白乎乎的脑浆掺和着鲜血洒了一地,黏糊糊的碎碎点点溅开来。
“他娘的,本来瞄的是他脖子,却打了脑袋,这个倒霉催的,怪不着老子。”左边的虞财悻悻地叨咕着。
有人倒下,冲锋的队伍全部扑在了地上,在陈锐和虞财的嘀咕声中,吴焜无奈的松开了即将扣动的扳机,重新寻找目标,当目光扫过后面山坡上一个突出的山包时,心里突地一沉,一阵凉意瞬间遍布全身。
作为沙场老兵,这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是死神降临的感觉!虽然因为能见度的关系看得不够清晰,只能辨别出是一个树枝似的东西,架在了土包上,直觉地知道那会是一挺机枪。
独立旅阵线这一段,终于被敌人注意到。此刻,刘军冲锋队里前出的机枪手已经完成了瞄准。
“隐蔽”吴焜高喝一声的同时,扑在战壕沟壁的身子缩进,顺势仰面倒在沟底。
老行伍谭智明也注意到了,也是一声大吼“趴下!”
哗啦哗啦,战壕上端的土,被一片一片地连续被撕散,飞洒,从一边开始横向被撕散向另一边,噼噼啪啪,飞溅在壕沟内空中的泥土和草丛枝叶,变幻出交错的路径飘舞着,声音转变成笃笃笃弹道划过后,继续沿着壕沟顶端又横向延伸回来,一个个弹洞跳跃着出现在战壕的后墙上。吴焜仰身朝天在壕沟里,眯着眼,耳朵立了起来,仔细地分辨声音。
光线变得模糊,一直跳跃个不停,伴随着启拉利机枪点射时特有的公鸡叫声,撕散的声音,透过阳光。穿过冷洌的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压进沟内,似乎背后的土地也在持续的轻微震颤,枪声不断的狂妄啸叫声中,摧毁着经过的所有东西,不停地制造着飞溅的泥土和恐慌,穿透着阻挡的一切。
启拉利机枪停止了啸叫,然后一段死一般的寂静后,敌人阵地上有了动静,刘军反冲锋了,间隔竟然这么长?
吴焜等人从土堆间伸出半个头,只见敌人反冲锋的人并不多,刘军士兵们向前冲了一小段后,在进入川造步枪100米的有效射程前,已经改为匍匐了。
三个刘兵匍匐前进一段后,见还击的枪声寥寥无几,未见伤亡,马上站立起来,弯着腰满脸狰狞的冲击。
吴焜打出了第一枪,退出第一枚弹壳再拉回枪栓,这一枪打高了,从目标头上飞过,落在远处地面,溅起一片灰尘,迅即归于地面,无影无踪。
“见鬼!”,吴焜发现自己忽略了标尺设定,把距离从300米调低到100米。
像壁虎一样,挪到另一个土墙缺口缝隙中仔细看。
立冲起来的三个刘兵,已经有一个趴倒在山坡上,胸前迸开了一团血花,显见已走完了他的冲锋路,是谭智明营长打的。
另一个攥着步枪趴在地上不动,感觉那个也死了,不知是谁打的,刚才开枪的不少。重庆是雾都,大雾是常态,100米左右的距离不容易看清,吴焜仔细看,没见红色的血迹,那兵身上也无红色的中弹位置,再看他周边无遮掩的地形。吴焜微微一笑:你既要当英雄来冲锋,又要玩装死开溜的套路,我成全你吧!微眯右眼在木质枪托上,眼神穿过标尺设定100的缺口,穿过略微低垂的准星。
“啪”!
击发的后坐力从肩膀上传递到全身,带有微痛,令吴焜舒畅的微微一晃,瞬间绽闪的火舌带着一小团杂乱的白烟,带着淡淡的火药味弥散在土堆前。一发川造的子弹,呼啸着飞翔,转瞬间就飞过了它一生的历程,撞进趴伏人的后背中央,不甘心地拼尽最后一股力量钻进地面。
装死兵背上鲜血如鸡冠花般的绽放,血如喷泉般迸出,血洞陡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想要站起来,却没能够,嘶喊着在地上滚了几滚,变成了尸体。所有准备和已经冲锋的刘军士兵,停下了脚步,各自在卧倒、或扑在地上,寻找遮掩地——冲锋中止!
手枪营背后远处,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的孟青云,高喊“打得好,一盆饭,老子赏你一块大洋,李德彬,给他送去。弟兄们,象一盆饭这样打,我们背后是嘉陵江,水深浪急,敌人冲过来,我们只有跳河喂王八,要想活命只有打。”
背后有江,所以孟青云才难得的在阵地后。
这枪还行!弹道漂亮,是个听话的好小子!
吴焜心里默默的夸赞手里微微发热的步枪。哗啦一声,右手机械地再次拉住那圆润光滑、微微铮亮的枪栓。
深呼吸,枪口微调,瞄准尸体附近土坡正在匍匐挪动的另一个目标,有小土包遮挡看不到要害躯干,只在准心里显露少许肩膀和头发。
啪!第三颗子弹打在小土包上的一块石头后跳飞,匍匐挪动的兵躲过一劫,跳弹让他大吃一惊,发现位置不妙,马上象乌龟样的缩进土包。良久,突然滚出来,向一侧低处滚去。
哗啦,弹壳轻快地跳出枪膛,翻滚着抛出一个小弧线,落在吴焜的脚旁。算你娃机灵!一口气缓缓吐出,微摆枪口,把瞄准位置转向他藏身的低处等待,右手食指极其缓慢而又柔和的开始发力,扳机缓缓深陷,接近了击发的临界点。
啪!那人在低处刚刚猫腰,身影显露在外的臂膀上,被吴焜打去的第四枪撞了一个趔趄。
伏着的人慌了,大声叫了起来:“是哪位弟兄?手下留情,赶人不上百步,我上有老下有小,代我五十岁的老母,求你给我留条命吧?”。
哗啦,第五颗子弹圆锥型略带弧度的重庆造铜子弹,结实而冷酷地黄色弹体,利落地滑进枪膛。吴焜抬起还在冒着余烟的狰狞枪口,指向那个黑熊身材般的目标,拇指沉重无比,因为目标恳切的提了他母亲。
刚挪到另一处,原来的位置就被启拉利机枪的弹着点覆盖。
李德彬从战壕中爬上来,把一个大洋塞进吴焜的上衣口袋里,惊喜的道:“焜娃,长进了。”
吴焜情绪低落的望:“嗯,李……大哥,你莫回旅部了,就在这里吧?我感觉这仗打得不对了。”
李德彬疲惫的靠在战壕的土墙上,叹了一口大气:“是啊,我们本来是迂回袭击的奇兵,可被阻挡在河边,攻不上去,撤不过河,对方兵虽少于我们,可火力比我们强。如果杨军长的主力胜,我们可以乘胜前进,败了,退无可退,就坏大菜了。”
“嗯。敌人冲上来,我们全完了,还是要挡住才行。您就在这,我跟着您。”吴焜最怕的不是战斗,而是没有亲情的日子。
左右看,眼带征询,伏在壕里的陈锐、虞财均颌首。
启拉利机枪射手,也知道对方枪手换了位置,一梭子后,停止了射击。
李德彬弯腰而起,伏在两个土堆缝隙间,看了吴焜射击的目标,转回头看了吴焜杀意消退已变柔和的眼神:“你要放过他?”
吴焜垂头丧气嗫嚅:“他,他……用他50岁的老妈……求的我。”
李德彬想了想,又望了望后面旅部位置,哽起咽喉,如干吞了一块干饼:“我来吧,你先吹个停止射击号。”
吴焜也回看了旅部方向,咬了牙,取出号,坐在壕底,吹了个停止射击号。
顿时,旅部位置上有人探出头,朝这边探头探脑望。
李德彬也不露头,高喊:“那位弟兄,我们独——立——旅孟旅长,放你一条生路,你回去吧?”对面也没了射击声,土坑里有动静,但人没敢出来。
“男子汉三十六牙,说话算话,绝不背后打你黑枪。”
片刻,土坑里黑狗熊一样的目标,躬身起来了,军帽捂着右臂,对着这边微点头后,昂头高叫:“我黑熊这厢有礼了,山不转路转,山水也有相逢时,活命之恩,永志不忘。”果然不愧黑熊之名,中等身材,脸庞油黑,远看只剩下一副白牙齿。说完不紧不慢往回走。
两军阵前众人,没一人吱声,没一人动作,眼睁睁见他回了山坡上,跳进壕沟里没了踪影。随着他的离去,反冲锋的刘军士兵们或爬或跑,或弯着腰窜,都退回阵地去了。
阵前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