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吴焜同志
三师的训练颇严,每日两讲两操,风雨不缺,训练方法较之杨森军,更趋日本军队化。刘湘手下三大将:王陵基、唐式遵、王瓒绪,都是师长,这三个主力师中,尤以王陵基师,训练最勤最严!训练量最大!装备最好!王陵基后来能成为川军中唯二的国军上将,除了因他仇视共产党的因素外,部队战斗力强也是一大原因。就连吴焜这种正值青年、经过新兵训练、朱德军校训练,又历经多次大战的老兵,每天也累得腰膝酸软。
王陵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重视防区内的民团武装建设,他的部队在每次受损后,能得到及时的补充。
18岁的吴焜期盼中的快乐日子没有到来,却迎来了更加深刻的恐惧,迎来了不断的深夜惊梦,迎来了对前途日增的绝望感。
原因在于王陵基对共产党的仇视态度!他的处罚大多数时候只有一种:杀!
万县城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茶馆、酒楼、妓院、银行、商铺、小摊位上,到处都贴上了“莫谈国事”的纸条,就连厕所污秽的墙上,也贴得到处都是。
4连副连长何流,因在与军官们摆龙门阵时讲:“说老实话,共产党的军队真能打,北伐时的叶挺独立团号称铁军,现在井冈山上的工农红军,围剿了这么多次了,越剿越大。”被人举报,弄到旅政训处审查,何流百般辩解,仍拘住不放。
当晚,该连一排副排长李方奎、号兵韩四叶,杀了看守门卫,救出何流,逃出了万县城,钻进了铁峰山。
天亮后,王陵基气得摔了杯子,打了几个军官的耳光,派兵追进铁峰山、四十八槽,追捕未果。
此事过后,王陵基王灵官对所有降兵,重点是军官进行了审查。李德彬和吴焜因为曾经“预习排练”过审查这段场景,险险过关。许多军中亲共产党的军官士兵被以“共产党嫌疑”的名义处决。
行尸走肉般的军阀士兵生活,让吴焜度日如年,每天夜晚,他都在梦中呼唤着:“朱代表,您在井冈山还好吧?我想当红军。”“徐营长,你怎么还没有带信来?”就连那个借钱不还的宽下巴蔡奎,也多次在梦中出现。
他在梦呓中牵挂的人,此时在为中国的劳苦大众努力奋斗着。
虽进入秋季,万县的天气仍燥热,只有夜晚,才略凉爽些。
今天连号兵岗,是小春值勤。吃过晚饭,吴焜出了营房,上街。
近来伙食有些改善,虽不能顿顿吃饱,可也不太饿,吴焜的身材又窜高了些,可能是由于少年时营养严重不足,现在进19岁了,身高只中等偏下。体力增强了,又恢复了早晚的练功。当兵四个年头,各项武器都能纯熟使用,就连师炮营的山炮,吴焜也去练习过。
万县的街,虽是夜晚,而马路、广场、万安桥一带,灯火明亮,行人熙熙攘攘,食店、火锅店、茶馆、妓院,烟馆、商行,生意兴隆。
王陵基刚到万县,宣布实行宵禁,夜晚不准行走,大清查结束后,他也不准备解禁。这可惹闹了自由奔放的洋大人,闯到王陵基的师部,一顿叽哩哇啦的抗议,王陵基就连声:“ok,ok。”开了禁。
吴焜心中烦闷,这几年的亲身经历,看到的都是军官、财主老爷们吃喝嫖赌,打麻将,娶姨太太,过着醉生梦死般的生活。他小小的内心,早对这种腐败作风深恶痛绝,对过去号称革命的国民党,完全丧失信心。他想,按照当年朱代表、陈代表给我讲的道理来印证,似乎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如果共产党再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全中国人民不就会过上好生活了吗?只要我们人人都敢于反抗恶势力、共同为贫苦人打天下的,失败了再干、不惧艰难困苦,革命不就一定会成功吗。这个反动军队,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干下去了!
到井冈山太远!
到湘鄂西投贺龙?人头不熟。
找李德彬副官,可每次他都说等待。徐营长听说造了反,可一封信也没有,急人!
烦!烦!烦!
《七侠五义》的说书也烦。吴焜信步来到南津街,忽然眼睛一亮。咦,我真蠢!蠢啦!
南津街小食店老板兼厨师兼小二张洪,还记得这个小号兵,在厨房灶前,边干活,边听吴焜诉说他的苦恼,笑笑,答复是:天晚了,你回营房去吧,晚上长官要查房,违反军规后你要受罚,食店中午客人少,你如能请到假,早点来,帮我做点事,淘米洗菜。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吴焜跟小春约好今天由他继续值勤后,来向罗云申报,肚子痛,病假一天。
罗云对吴焜印象很好:军事技能出众,特别是号技,平时训练自觉而刻苦,武功也有些,没老兵痞那些坏毛病,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还关心地问了几句。
倒是谭智明连副,疑虑的眼光盯了他好几眼。
今天吴焜没穿军装,军饷有存留后,他到当铺,给自己置了一套旧衣服,一件薄棉袄。
进了小食店,店堂里早已收拾得利索,进到厨房,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在准备今天的食材,已多半就绪。
女子笑着问了他名姓,指了后院。走到后院,见张洪系着围裙,嘴里含着旱烟杆,在洗衣台上清洗泡发的海带,见吴焜来了,指了指洗衣台边的一小筐土豆,笑道:“这是你今天的活,刨皮吧。”
吴焜坐在一个石台上,边刨边说:“张老板,你给我说一下,徐营长胡军需他们在干啥呢?”
从嘴上取下旱烟杆,放在台沿上,张洪问:“我听他们叫你焜娃?”
“嗯,我叫吴焜,你也叫我焜娃吧,我是本地黄柏乡人,爸妈和两个哥哥都饿死了,妹妹跟着表哥到下河去了,没有音信,家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找李德彬李副官?”
“我每次去找他,他都说我还小,要我忍耐,坚持,坚持。我那里小了,战场上杀的人就有几个了,怕是他也变心了。”
张洪闻言一怔,侧头端详了吴焜的身材:身高是差点,可肩膀宽阔,骨节粗壮,尤其是手掌宽大,上面老茧厚实,全身似乎弥漫着蓬蓬勃勃的生命力。他把未洗完的海带简单地涮了涮,结束了洗涤。拿过旱烟杆:“焜娃,你亏大了!”
“啊……”
“朱代表已经在江西湖南的中央红军中,当上了红军总司令,陈毅是书记,刘伯承同志是总参谋长了。你的情况李德彬给我讲了,如果你当时跟着朱德走了,你现在也是红军领导了。”
“那怎么行,我才19岁。”
“红军队伍里,营连排长都是16,17岁左右的小青年,红军的师团长林彪,只比你大一岁吧。他开始不过是朱德上井冈山时的一个排长。”
吴焜:“啊……”
悻悻又带点愤慨,带点埋怨的刨土豆,不吱声。
没注意张洪出了院子,一会,端着一个大搪瓷盅子茶进来,放到吴焜旁,从腰上抽出短烟杆,续上新烟,又仔细欣赏了吴焜落寞的表情,一笑又正容。
“焜娃,吴焜同志。”
这称呼?吴焜惊讶的抬起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