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鼎罐和耧竹杆
安守田拭泪:“唐同志,别伤心,我马上去找组织,找我们的小组长,他就在街上,千万要坚持。”说完,他把腰带扎了扎,起身上街去了。
安家堂客和吴焜两人用汤泡着锅巴,喂着唐元明,又给他把全身的伤换了药,伤口上的血止住了,不知何时,唐元明又昏睡过去了。
又是黄昏,又是可恶的小雨夹雪,滴在人身上象冰珠子冷。
安守田回来说:找到小组长了,他晚上来,今晚把唐同志弄到灶门前睡。说完,从怀里抠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杂粮面。
等到天黑尽,三人把死沉死沉的唐麻子,艰难的移到堂屋兼厨房兼客厅,在灶门前铺上软和的稻草,放在上面,借着灶孔里的火焰热度,不一会唐元明又醒了,无神的望着火,给他喂了一大碗杂粮糊糊后,吴焜把他推侧身,背对着灶孔,烤背上。
天交二更时,大白狗刚叫两声,就被主人捂住了嘴,上了笼罩。
一个四十来岁的剃头匠悄悄进来,看了唐元明,把他扶坐起来,笼上了一件用碎布镶拼而成的马甲棕背心。又从肩上搭裢里抠出一小捆干芋头藤和两条干小鱼,安家堂客一见——这可是补元气的好东西,急忙接过,洗了,细细地剁成小节,放进灶上的鼎罐里炖上。
剃头匠小组长刘步权说:“我们关市党小组只有三个人,老安是交通员,我是个穷剃头匠,一大家子,吃了这顿没下顿,没有办法给俩同志提供更多的帮助。还有一个党员更穷,单身汉,还是个瘸子,这会在外面隐蔽放哨。”
他脸色严肃:由于吴焜他们没到铁峰交通站联系,至使万县县委失联,非常焦急,似乎还要采取措施寻找你们。铁峰交通站的交通员今天还来过养鹿联系。这次很怪,抓逃兵吴焜的通知,只发到万县城防警备区,没发到云阳这边来。而且没有缉捕红匪的告示。
吴焜仔细想,估计组织上找了具尸体顶替唐元明,报上去处决掩埋了,李德彬想法把吴焜逃跑和唐元明的事分开处理的,只有抓逃兵吴焜的通告,没有抓红匪唐元明的告示,因为唐元明已经死了。
议了一阵,几人觉得情况就这样了,又来商量后面怎么办。吴焜提出还是要走,因为养鹿的几个党员太穷了,养不起,而唐元明现在急需营养,耽搁不得。再说这里距万县太近,时间长了,消息封锁不住,容易出事,还是到下一个交通站鱼泉去休养,安全些。
老剃头匠党小组长刘步权最后决定:“原来准备明天让安守田到铁峰,向党组织汇报情况的任务,由单身汉瘸子党员去完成吧;安守田明天以买土豆种子的名义,护送唐、吴两人到鱼泉;由他去雇一个骡子客,牵骡子到养鹿场东边大路上等候,唐、吴由安守田护送,走小路绕过养鹿乡集镇到场外东大路汇合。”
最后一个问题——经费,四笔:1、雇骡子的定金;2、安守田换土豆的货物或者购买的钱;3、唐、吴、安、骡子客,共四人一骡,在路上的伙食住宿,银洋约需一块半钱。4、治疗唐元明的药费和营养费数额极大,无上限!
老剃头匠小组长,搓着头,最后下大决心主动承担了雇骡子的定金借贷集资任务,其他三笔没着落。
等到议好了,吝啬鬼吴焜才从腰带里抠出了钱,给一块钱让付雇骡子的定金,后续款项由他责任支付。路上的花费也由他负责筹集。此时,他想起李德彬那富有深意的告诫——最重要的是活着,不要管那么多。
次日晨,养鹿东大路口。
一个叫“鼎罐”的骡子客,22岁的样子,背着一个用布包着的鼎罐,淡淡的看了吴焜和安守田搀扶而来的唐元明,三人合力把唐元明捆到骡背上。
他这才问:“什么病?”吴焜茫然望安守田,安守田茫然抠头上的诸葛帕。
“痨病。”老剃头匠刘步权在旁定了音,吴焜立即在旁佐证:“唔,对!痨病,得了几天了。”
老剃头匠再规范病史:“原来在军营里得了几个月了,时断时续,长官不给治,这次出差又患了,过几天就会好。”
“唔,对!”
鼎罐淡然的一笑,无所谓地:“痨病就痨病吧?我不怕传染,不过别家的痨病鬼瘦得象麻杆,你们这痨病人虽然也是瘦,可个子这么大,怕是我的耧竹杆一天要给两斤苞谷吃,才驮得动。”
吴焜道:“没事,你牵着走吧?”
鼎罐自信:“不用牵,我们动身吧!”他把绳索搭在骡背上,轻拍骡屁股,那叫耧竹杆的白骡子,竟然自己不紧不慢的走了起来。
中午,在一个路边店打尖,吴焜的饭量让安守田和那个叫鼎罐的骡子客瞠目结舌,整整一甑子白米掺杂红薯的干饭,喂了强叫醒的唐元明一碗,安守田、鼎罐各吃了两碗,其余的大半甑子,怕是有十大碗,被吴焜就着土豆片和咸菜,全部收纳进肚子里,鼎罐和安守田纳闷地仔细看,吴焜竟然连腰带也没松一下,我天!
用骡子耧竹竿的步行配速,吴焜和安守田都觉得很轻松,尤其是有谈吐不俗,见多识广的鼎罐同行。什么云阳的风情,名胜,云阳最大的明星企业——云安盐厂的出产,收税的情况,运盐到各地的盐道,等等等,无不知晓,信手拈来,这龙门阵摆开,让酷爱听书的吴焜,兴致盎然!
唐元明唐麻子仍是个昏睡不醒,吃饭时叫醒后,可以自己吃了,食量还蛮大,吴焜和安守田见唐元明能吃,心中略安。
安守田和鼎罐,见吴焜这小雇主一路猛吃大吃,以为他身藏巨金,可以随意挥霍,心中大定。
既然一路同行,我们不帮着猛吃,今后,何以回忆这段快乐旅程,吃吧。
翻过唐家垭口,走过云阳北方产粮大镇之一南溪、云安盐外销的运盐船交汇地水市,第二天天黑时,歇宿在通往江口镇方向的盐渠乡。
盐渠乡也是运盐的水、陆路交汇地,木板壁房的食客店鳞次栉比在盐道边、河湾里,运盐的挑夫、骡马很多。
吃过晚饭,交了宿费,吴焜的资金仅剩下一角二分钱——严重超支。
下力的人歇息得早,在饭堂脚盆里众人洗了脚,把唐元明送到客房。
一间房,两个床,两人一床,吴焜和唐元明,安守田和鼎罐,昨晚也是如此。
吴焜把钱递给安守田:“安大哥,这是明天的早饭钱。我忽然想起我在云安厂还有一个远房的姑姑,嫁在那里,姑爷家很有钱,我今晚去找她家借点,最迟在明天晚饭前追上你们。”
安守田与吴焜接触了几天,喜欢这个小同志,人机灵,重感情,当兵五年,没兵痞气,不会说假话。这时才知道他真的没有钱了,原来来钱的主意是去借钱!
“那就快去快回,我们明天在鱼鳞口打尖,晚上在盛堡乡住宿,你不来,怕是我们连住店的定金都没有。”
“放心吧。万一我没赶来,你们只管走。”
只有那正在拾掇草鞋的鼎罐,闻言抬起头,瞟了吴焜几眼。
清晨,安守田给三人各叫了一碗面,农村物价低,才花了六分钱。一声吆喝,那白色的骡子耧竹竿,喷了个响鼻,率先出了门。
午后,到鱼鳞口,这是一个汤溪河畔的路边食宿店,有几个挑夫已经坐在桌上,就着一分钱一个管够的自助盐菜米汤吃着。只有五分钱,安守田与鼎罐商量,同老板讲了好久的价,才买了两份汤,两碗饭,正要吃,吴焜左边挎包,右边匣子枪,手拿军帽,大汗淋漓进来。
安守田看吴焜脸带喜色,问:“借到钱了?”
“借到了,还不少。”安守田高兴,鼎罐心中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见桌上少许饭菜,吴焜轻笑,从包里摸出一张一元纸币递给安守田:“叫老板加菜加饭,有肉也吃,吃完了再走。”
安守田已经习惯了这几天土匪般大碗吃饭的生活,笑着去安排。
吴焜向店老板讨来水,洗了脸,整理了自己的官军形象,给唐元明喂了一大碗饭,还喂了肉,也怪,只要肉凑近唐元明嘴边,他的嘴张得奇大,就连喉咙也张开了,一片肥嘟嘟的腊肉进去,没见咀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鼎罐在旁说:“能吃,他这痨病会好的。”吴焜高兴地侧头对鼎罐露出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