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买买买
吴焜付了骡子钱,见唐元明忧心忡忡,捶打着自己软软的身体。
吴焜问:“鼎罐,你来说说,我们今天怎么走?”
鼎罐仍是不变的无所谓:“今晚到沙沱住,采买点进山的货,明晨上山,从后山走,到荞地垭口走亲戚,亲戚是你的姑姑,姓吴,没名字,嫁给谭家的。”
唐元明听了这话,不由回了头,深深望了他几眼。
吴焜心里暗想:我还是太嫩,路上没完全避开他,让他把我们的底摸了透,幸好看样子他愿意帮忙,不然我又要多一条命债。想着,无意识地摸了摸枪套。
鼎罐看着,仍是无所谓。
唐元明和吴焜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的这才仔细观察这个叫鼎罐的骡子客。中等身材,粗布衣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骡子客,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旷达的态度,漫不经心的举止,跟一般为生活而憔悴的骡子客不同。
当唐元明试探着问他身世时。鼎罐又是用不紧不慢的语调,简单而清晰的说了他的情况。
云阳龙角区票草乡人,家中原是较大的地主,父亲吃鸦片,卖光田地房屋,家破父母死,只留下一个铜鼎罐和一个叫耧竹杆的白骡子驹,孤身一人的他,靠赶骡子过活,走到那里,那里就是他的家。
吴焜惊奇的问“你识字?”
“嗯,家没败时,读过四年私塾。”
“你背着个鼎罐干啥?不嫌累赘吗?”
“方便,这是我的家。”
吴焜和唐元明俩人对视一眼,再无语了。
过鱼泉有惊无险,驻军的一个排副,见了吴焜的介绍信,还扯了一番闲话,他们和吴焜虽同属王陵基的3师,可一个驻守在繁华的城市,一个守在乡野喝雪风,无法比。
排副留吴焜在鱼泉住,晚上喝一杯,吴焜回说任务有些急,今晚要到沙沱街上。
吴焜问:“兄台,天这么冷,不在屋中烤火,怎么带弟兄们上了街?”
“有线报,抓了一个红匪嫌疑犯,竟然是街上的老裁缝,也不知是不是真共产党,我就有点不相信。哈哈,押到沙沱区公所去审,真的是共产党的话,明天可能坐河里的鳅船送县了。”
吴焜和饶舌的排副告了别,撵上已经伴着耧竹竿自然行走的唐元明。暗想,从排副说的情况分析,今晚应该是安全的吧?
有了鱼泉的便宜,到沙沱后,吴焜大着胆子找到了在场上哨卡上值勤的一个班长,这班长正好原来是杨森第十师的,原来还是个排长,在鱼洞和吴焜所在的独立旅一起投降了刘湘。
吴焜在他带领下,来到街上的“沙沱客栈”,定了房间,谢了班长。
这是个靠山的三人房,楼下就是臭烘烘的马棚,耧竹竿吃草的声音清晰可听。
鼎罐说:巫溪全是高山峻岭,交通闭塞,很少有水田,白米精贵,低山区加工面条也稀奇,特别是云阳县城里英国机器加工的面条,更稀罕。在高山白酒是宝物,洋药是黄金般的珍物。山上地广人稀,运一斤白米上去,可换十斤土豆种子,这也是云阳人络绎不绝去换土豆种吃差价的原因。
吴焜懒得听,从怀中取出一块钱的零散钱给了他,由他代买。
可鼎罐又说:巫溪进去是城口,路上要走上半个月,里面更闭塞,山里人没吃过洋药,一颗洋药,就能治好一场大病,所以洋药特别贵,一颗药,可换一担土豆,甚至一头肥猪!沙沱街上有个中药铺,坐堂的中医懂一些西医,有几味洋药,晚上老百姓叫不开,只有你自己去。
他还在那里说:唐班长病刚好,还要补,晚上再给他吃只鸡,最好还喝点酒,活个血,叫店老板放一个炭火盆在他床前,明天就能大走了,耧竹竿明天要驮货,不能驮人了。
吴焜对这话表情淡然,疲惫地倒在床上,准备饭前眯忽一会的唐元明听了,大为赞赏,大剌剌地叫吴焜照办。
第二天晨早,上路了,吴焜见唐元明果然精神了许多。不过给鼎罐的那一块钱,全没了,变成了一些包裹,紧紧的拴在耧竹杆的木鞍鞒上,他说最后剩下的两分钱,也买了两个飘儿粑。吴焜买的一些药什么的,被鼎罐藏在他的传家宝铜鼎罐里,又放在一个牢实的竹背篼里,由他背着,吴氏水葫芦也被他背在了肩上。吴焜问,你把我的水葫芦装酒了,路上喝啥?鼎罐不屑的指着半山腰的皑皑白雪,不答。
从沙沱出发开始,离开河谷,登山了,几人在壁立的山路上左盘右旋的攀登。
唐元明不知是第多少次坐在路边喘息,胸膛起伏很大。
“唐元明,有什么感觉?”
“他妈的,……上气呼出去,……下气接不上来,……心象要蹦出来,……又象心里有一个洞,……把我的血喝了进去,……出不来……”
鼎罐已经知道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说:“唐……唐班长……,你这是伤了大元气,伤了本元,只有慢慢养,才行。今晚上住下时,找一腿腊狗肉吃了,把痨伤发出来,就会好些。”
“新鲜的狗肉不行吗?”吴焜在旁问。
“也行,效果差一些。”
当晚,鼎罐不知跟借宿的农户家怎么沟通的,杀了一条老黑狗,炖了两腿,请大家吃,唐元明的饭量恢复了,提起一条狗腿就啃,吴焜怎么也不吃,只就着咸菜吃了两大碗蓑衣饭。
他是道家的俗家弟子,要守道规,坚决不吃狗肉。
再往山上走,饭食慢慢变了,蓑衣饭中的白米,越来越少,土豆越来越多,后来白米彻底消失了。新鲜的蔬菜越来越少,咸菜的品种,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好。
鼎罐说,这是上到高寒山区了。越往上,白米没有了,玉米也会减少,土豆会越来越多,土豆吃的花样也会越来越多,吴、唐二人哑然。
带路的鼎罐背着背篼不紧不慢,吴焜背着自己的行头,照看着唐元明。唐元明得意地给他吹,我走的这叫“懒大步”,是走长路的步伐,不累人。
每天,鼎罐只让走四十来里,头两天,唐元明跟不上,吃了狗肉后,果然有效果,步伐快了些。
到了东洋,这是云阳县一个非常偏僻的乡,街上只有十来户人,荒冷僻静,三人一骡未上街,直接绕行上了九狮坪。
九狮坪是云阳与巫溪的交界处,吴焜他们踏上了巫溪的地界,心里更松了大气。
可要到巫溪去,没路,只有崖下的万仞绝壁,还要从东洋乡生基保的轿顶山梁顶上绕行,经生基、黑洞、擂口,翻过雪风狂啸的唐家垭口,才能再次进入巫溪界。
轿顶上是人迹罕至、遮天蔽山的半原始森林,时常可见野兽的踪影,吴、唐二人的安全感又上一层,完全脱险了吧?
只是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离开沙沱时,不到半天,就上了雪线,只在树身、草丛的背荫处有未化完的积雪,当晚借宿农家时,就遍地是雪了。现在雪越来越厚,有两寸深了,脚上冻得麻木,没感觉,草鞋全湿,每晚都要烘烤。
吴焜虽穿着薄棉袄,也是个透背凉鞋,要脱下来给唐元明,可型号相差太多。这让吴焜不得不在第四天来到朝阳街上后,到当铺里,给唐元明和鼎罐,各买了一套对襟的旧棉袄、棉裤,还给特怕冷的唐元明,加了一件棉背心。唐元明把吴焜的便衣物归原主,把剃头匠小组长送的棕背心给了鼎罐。在鼎罐的强烈建议下,吴焜和唐元明各扯了一段粗布,做成诸葛帕,缠在军帽上,果然热乎了许多。
吴焜偷偷看到,鼎罐用自己的钱,又买了一套旧棉袄棉裤,塞进背篼里了。
朝阳街是一条老街,在弯弯曲曲的山道边,拥挤着一串古色古香的房屋,店铺有十多个,街上还有个半土半洋的小学堂,旁边有一座奇山,向西一面,整座山内凹成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里有房屋、猪圈,坟墓,叫朝阳洞。洞下就是朝阳河的起源,源头是一股长年不衰的泉水,有水桶粗,一泉成河。
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川东游击纵队政委彭咏悟烈士牺牲后,头颅被反动派砍了下来,起先就是悬挂在街上的朝阳乡公所门上示的众。
不知怎的,鼎罐又要求在朝阳街上继续歇息,理由是耧竹杆累了,可吴焜放过牛,知道牲畜的状况,当即否决。
既然鼎罐已经知道自己逃兵的身份,说不定连“红匪”的身份也猜出来了,吴焜也不再隐瞒,直接说这里处在云阳到巫溪县的大路上,不安全。
两人争议,唐元明担心鼎罐撒手而去,那么多货物,吴焜背不动,自己独自爬山就累得慌,于是,解劝,折中、妥协,达成离开朝阳街,到银厂坪休息几天的协议。
朝阳街到银厂坪一路上坡爬行,经过大妖魔寨,这寨子在一片绝壁之上,寨子只有一间硕大的房屋,不知是何年、何人用石块砌成,没一处规则,没一处相同,状似牛角,角又一大一小,寨子无人住,山民宁愿住棚子,也不愿到这个石头房里住,太阴森鬼异了,吹进寨里大厅的风啸声,也特别凄厉,就连耧竹杆也不愿进去躲风雪,“恢恢”地不断用头拱着鼎罐,催促离开。
不一会到了铁楼湾,这里有一所地主的房屋,叫铁楼,据说楼房的中梁、阁楼的栏杆都是用铁铸成,这在铁金属极其贵重的古代,是特别奢侈的建材。唐元明判断这里有铁矿,果然,走了不久,就遇到了一个废弃的铁厂。
人畜都气喘吁吁,踏着没过脚背的积雪,走过干沟沟岩屋、闭门石等险地,最后是四肢着地才能爬上的九道拐。
难怪鼎罐钟爱耧竹杆这骡子,真行,驮着这么多的重物,脚上是钉了铁掌的蹄子,不声不响,也不要人牵,只管走,再险的路段也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