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7 二鸟比翼方可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万祈曾经听过这句话，当时只是感慨一下，这句话看起来简单，其实这短短几个字的背后蕴藏着的却是一种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大悲哀！
  曾几何时，万祈不会想到，这句话竟然会从他的嘴里说出，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毕竟万祈一直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当然了……这个生活在一起还是夸大的说法，准确的说应该是，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被父母抛弃，一个人生活着。
  而万祈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习惯了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习惯了在自己的小学课本中学课本上看到关于自己父母的文章。文章里将她的父母，当成华夏民族的委员，当成世界性的天才，当成整个人类的宝贵财富。但是，万祈却只能通过课本接触他们。在之后父母出事的消息从国外传来，万祈的内心其实是麻木的，因为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没有他们的陪伴。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之于他不过是银行卡上定期打过来的一笔生活费。
  万祈在年纪小的时候，根本就不记得他父母的长相。还有一个孩子只能在书本上见到他的父母，通过书本上的图片，来了解他父母的样貌这岂不是很悲哀吗？而万祈早就习惯了……被父母几乎是弃养着长大的他。还是健康成长了。而且成长的要比同年人要成熟的多，要机智得多。
  万祈一直以为他对父母亲情是看淡的。他很早就说过，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朋友，而他们连一个亲戚都没有，再加上父母和他之间并不常常在一起，导致了万祈对，亲情这方面看的很淡……
  当然万祈也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小祁的出现，直到侯家老爷子的出现。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他。
  万祈心中原本认为的那些都被推翻。万祈才知道，他对亲情这方面是有多渴望，他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被冰冻着的心。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一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啊！没有尝试过的永远是想要的。
  而今天……就在现在，这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万祈看着眼面前满山遍野的坟墓。
  四肢僵硬，一颗心缓缓的沉了下去，而且越来越沉，仿佛被灌了千斤的水银。他已经感觉不到心痛的存在了。他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他只觉得四周一片死寂。他现在对自身，还有其他事物都非常的敏感，哪怕是呼吸这种习以为常的微小事情。现在都变成了能够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事情。
  他以为这一切……在这一刻又被全部推翻了，虽然万祈早已猜测，他的身世或许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但是16年相信的一切，一下子被全部推翻他又要如何保持平静？
  万祈看着面前的坟墓。
  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这座山上，漫山遍野的都是坟墓。
  而且这些墓碑，并不是普通的石头制造成的，是各种各样的玉石。如果不是万祈曾经和季子禾一起赌石过。他还真不能判断出这些玉石的材质，这每一个墓碑都是上好的玉石材料，但是就一块拿出去，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而且满山都是这些玉石制作的墓碑。
  它们东倒西歪，随意的插在山上，并没有整齐放好，东一块西一块也是毫无美感，被人随意放置。
  价值连城的美玉墓碑，和草草装置的坟墓，形成了一种极端的对比。
  代表着这些墓碑主人的奢华，曾经的辉煌，与现在的凄惨破落。
  但是万祈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些墓碑的材质。这么大的一座山，山上到处都插着墓碑，一座山上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而这些又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块玉石制作的墓碑。就是这一块，墓碑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而这一座山更是不知道插了多少块这样的墓碑，这些墓碑只是随意的插在坟头前，并没有可以插好，仿佛只是随意而为。
  这样的大手笔，不知是有多少财富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这墓碑上的边角料随意拿出去一块，都能够让普通人好好的生活上一辈子了。
  而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这些。
  可以说，但是这一座山就是个宝藏。
  这些东西摆在万祈的面前，万祈却毫无所动。只因为，他看到了这些墓碑上刻的字……
  这些墓碑上，都有着共同的字。
  漫山遍野的墓碑无一例外，都有着这两个字，万祈看了许许多多，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可是每一个墓碑上都有着这两个字，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下意识的一个接一个找过去，可是每一次都让他失望了。
  万祈可以看到的地方，她视野范围之中的墓碑上。
  都有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
  他再熟悉不过了……
  就是——万祈。
  墓碑上都刻着共同的两个字——万祈！
  万祈寻找了很久。
  最终是认命了，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仿佛想将内心的郁闷都随着这口浑浊的气息一同排干净！
  这漫山遍野的墓碑呀，这数不尽的墓碑呀，这华丽的玉石墓碑呀……上面刻着的却都是万祈的名字。或者说，都刻着万祈这两个字。
  万祈再明白不过了，他仰着头痴痴的笑出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他的父亲会告诉他，万祈这个名字的来由。
  万祈还记得他的父亲在出差之前，对着他说。
  “万祈，其实你的这个名字，并不是取我的前两个字。而是我的名字占用了你的这两个字。万祈这两个字其实是我们家族的姓氏。”
  家族的姓氏吗？
  万祈一直都知道，他的名字其实就是家族的姓氏。
  谁还记得那句话？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想到这里，万祈又想起，他和元朔见面的那个时候，元朔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他们俩是命中注定的，他说他们俩就是应该在一起的，他说他们的身世都是如此相似。因为他们都会失去他们所有的亲人，最后只剩下他们自己在孤军奋战。他们是家族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们的肩上背负着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
  想到这里，万祈又怎么能不明白眼前的这个景象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一切就太好解释了。
  为什么这些石碑上都刻有万祈这两个字？这刻着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家族的姓氏！
  只因为这漫山遍野着数不尽的坟墓，里面埋葬的都是他的家族的人！都是他的亲人！
  即便万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姓氏原本就是血缘的见证……更何况他这样独特的一个姓氏。
  即使他们隔着墓碑，隔着黄土，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即使他们在生死两端。
  即使他们素未谋面。
  可是亲人就是亲人，血缘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跨越一切阻碍，有形的无形的都不能阻挡。
  万祈只是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对面之中传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万祈不清楚他的家族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一个家族全灭，这种事情无论放到哪个家族的身上，都是一种灾难。
  万祈闭着眼睛，回想起那日在元山顶子上。元朔第一次带她去元家老宅的时候。
  在那个大殿当中，那从上到下巨大的架子上，摆放着的是元家所有人的灵牌。
  现在想一想，元朔到底是有一颗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够那么淡然的面对这一切！
  同样是家族全灭，但是万祈的接受能力远不如他。
  更何况于万祈，这还和他家族的人从未有过联系，但是只是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坟墓，内心的悲伤就如同决堤的河水涌出，一发不可收拾。这种巨大的情绪汹涌着，而人类脆弱的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无法控制自己。而元朔到底是怎样，才能那么淡定的面对这一切，站在元家所有的灵位面前，对着万祈说出那一番话甚至给自己立上一个牌位。
  现在再看当初的那一切，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万祈对元朔的心境，理解的也是更深刻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看淡一切的元朔却对他这样执着？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因为浮生的一个预言就找上他。因为元朔确实不是会因为一个预言而改变自己的人，也不是会轻易相信命运，并跟着命运走的人。
  即便浮生和尚确实拥有预言的本领，即便他们两人可能是既定的命运，但是，元朔不会是轻易相信这一切的人。
  可是现在，万祈就能理解了。
  和元朔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他就太明白了。
  同样是家族全灭。
  元朔的心应该是受过了巨大的创伤，而现在即便缝合。也有一层厚厚的疤。任何人都走不进去，他的心坚不可摧。而这结痂形成的厚厚的疤痕虽然可以保护他，然而就一层疤，也是一种隐晦的东西，即便元朔不以他为耻，也不会轻易让其他人看到。所以这一层疤又成了他封闭自己的枷锁。
  而万祈，一个同样有疤痕的人，就非常容易被他接受了。
  只有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明白彼此经受过的苦难，才能明白彼此的心境，才能更了解彼此，更珍惜彼此。
  有着相同境遇，相同创伤的人，就好像被断掉一只手，被断掉一条腿，而他们相互搀扶就又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继续走在未来的道路之中。
  所以元朔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他们是命中注定……
  没错，他们的确是命中注定……
  他们拥有相同的境遇，拥有相同的创伤。他们都是断过一只手一条腿的人，他们可以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的个体。所以他们当然是天作之合……只是，这个词语在他们身上并不显得多么美好，老天给他们的并不是适应于彼此的美好品德，而是相同的创伤。
  这才是他们天作之合的原因。
  万祈低头笑了笑。
  “比翼鸟之所以可以比翼，正是因为这种鸟都只有一只翅膀一条腿，所以二鸟比翼方可行……人们经常，用比翼双飞来形容美好的爱情，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种爱情，原本就是一先天性的残缺，先天性的悲惨遭遇作为前提的。如果每一只比翼鸟都是完整的话或者并不会出现比翼双飞这样美好的词语……”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那么多单纯而美好的感情……平平淡淡的开始，又怎么会有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没有共同的际遇，没有同甘共苦的生活没有这样的经历怎么会有他们想要的爱。”
  万祈痴痴的笑。
  万祈站在原地许久，凉风瑟瑟，在风口当中吹了许久，他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又能够动作了。
  过了一会儿，万祈轻轻转了转头。
  抬脚向着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墓碑走去。手轻轻搭在上面。
  上好的美玉给人的手感也是极其美好的。
  这个墓碑的主人，名字叫做万祈兰。
  这个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钱，只有一个名字，这么大的玉石墓碑上却只刻了这三个字。
  万祈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些墓碑上都是这样的，正面都只刻了三个字。但是那墓碑之后，也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于还不如前面，前面好歹刻了个名字，后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每一块墓碑都是这样的，只刻了坟墓主人的名字，就是连他们的性别生辰死亡时间，甚至以前的经历，祷告词什么都没有。
  这算是什么坟墓呢。
  他的家族全都死在了这里，全都被埋葬在这里，单是看着黑竹沟这个地方，万祈就知道他的家族在过往定是辉煌的，定是有着不小的功名，即便他们没有留在历史上，但是绝对不会是无名小辈，可是每一个人都这样死在了这里，只留下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何其可悲。
  万祈长叹了一口气。
  手指轻轻划过，刻着的那个名字。一笔一画，描绘了一遍。
  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英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