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兔子和狗

  “见过封总管。”
  “恩，来了。”封总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在写着什么，随口说道：“坐吧。”
  天空笑一愣，坐？你是打算请我吃早饭吗？
  封总管手中的笔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干脆停了下来，平视着天空笑：“你对玲珑小姐怎么看？”
  怎么看？当然是用眼睛看啊，难道你还能用下巴看？
  他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是星火玲珑的事情，这女人昨晚回去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且不说她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若她做了，阿大那边不会一点警示都没有传来。
  天空笑底气很足的回道：“小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看法，跟其他公子小姐一样。而且小子对他们接触并不多。”
  封总管略微点头，然后又道：“昨晚玲珑小姐在你负责的丹房待到很晚？”
  天空笑不知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心中微凛，只能如实回答道：“是，大概到三更天左右。”
  “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又或者她中途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封总管盯着天空笑的眼睛问道。
  天空笑知道，对方问得这么细，肯定是今天发生了什么相关的事情，若回答什么都没有，只怕行不通，会更加惹人怀疑。
  但怎么回答又成了问题，毕竟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天空笑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捋顺了其中厉害的关系，然后假装犹豫道：“玲珑小姐自顾自的就进入了丹房，没说什么。但中途的时候，玲珑小姐修炼出了点岔子，似乎是有些急功近利了。小子进去关心了一番，但最后也被轰了出来，其他就没有了。”
  ‘星火玲珑练功受伤’无疑是一个震撼的消息，若他不是真想问出什么特定的事情，得到这个消息应该就足够满足了。
  不管封总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来询问自己，既然没有实质性方向，那无非就是星火玲珑做了什么反常的事情，而且很可能是与自己有关。
  他的回答就可以很好的解释星火玲珑对自己的感情变化。
  变坏了，是她觉得自己的关心自以为是，很啰嗦很讨厌。
  变好了，就是她认可了自己的关心，感觉自己是个好人。
  当然，就算事情与自己没关系也不怕，受伤后做出点反常的事也说得通，自己安慰她的事情就被无关紧要的忽略了。
  具体的事实会引导班总管的潜意识做出不同的想法。
  果然，班总管先是一惊，然后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道：“难怪如此。”
  天空笑露出疑惑的表情。
  班总管随口说道：“今天四更不到，玲珑小姐就把上面的人吵了起来，要把你调到她手下去。以后你就是她的私人侍卫了。”
  卧槽，还好哥机灵，刚才若说什么都没发生，这会只怕就要上黑名单了。
  不过，星火玲珑还是一贯的霸道不讲理，三更天才回去，四更天——岂不是她刚有了想法就直接找上门了，完全不理睬客观因素。
  不得不说，她伪装的形象非常成功。
  随即，天空笑的心情忽然异样了起来，给青春无敌美少女当私人侍卫，换个时尚点的词就是‘贴身保镖’——卧槽，画风怎么忽然就不一样了，这里确定不是‘美女校花的贴身高手’？该不会自己早上起床后走错片场了吧？
  天空笑瞄了一眼班总管，这厮该不是什么‘老校长’或‘企业董事长’coplay的吧？
  班总管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玉简推出来：“这是调令。你去长春府报道吧。”
  长春府是星火玲珑所在府族，星火长春也正是星火玲珑的‘爷爷’。
  天空笑拿起玉简，一拜后，就走了出去。
  班总管看着天空笑离开的身影，露出沉吟之色，忽然，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关心……终究只是小孩子……”
  片刻之后，班总管拿起几枚玉简，唤过一个人道：“把这几枚玉简传送到星火苍穹宫，让总总管亲自签收。”
  玉简里，是与天空笑有关的所有资料。
  ……
  ……
  走过五岗十八卡，转了几里路，终于来到长春府的地盘。
  “站住，干什么的？”门口的守卫拦住天空笑问道。
  天空笑把来意说了一遍，守卫顿时露出惶恐和不可置信之色：“玲珑小姐的侍卫？”
  天空笑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神色不变的点头。
  “跟我来吧。”守卫竟然出奇的没敢再刁难什么。
  随后，天空笑就被带到了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前。
  那是一个外表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回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五官还算英俊。
  男子眼高于顶的望了天空笑一眼：“就是你要做玲珑的私人侍卫？”
  这人的脑子有猫病，什么叫就是我要做玲珑的私人侍卫，劳资特么的是奴隶下人，做谁的侍卫还不都是主人安排的，关我毛线事情啊。
  我这有本‘傻/////逼宝典’，见与你有缘，十块钱卖给你，你要不要？
  当然，他不可能这么回答，因为这跟他现在的画风不符。
  他鞠躬道：“是的，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子他嘴角上翘，表情极其欠揍。
  天空笑受不了这个二货的智商了，你特么又没说，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
  天空笑正想要说，我不知道。这时，星火玲珑的声音忽然传来：“我的侍卫有必要知道叔叔你是谁吗？”
  她的态度极其霸道不讲理，完全就是一幅‘你算那根鸟毛，一边玩蛋去，老娘的事情你也敢管’的语气，一点都不掩饰或委婉。
  男子背对着星火玲珑，闻言后，表情明显一凝，眼神中露出一丝阴冷和歹毒。
  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莞尔一笑的回过头：“玲珑来了。叔叔是怕你遇到什么坏人，这不，正帮你把关呢。”
  星火玲珑藐视和讥讽道：“如果我不让你把关呢？”她仿佛就在说：‘怂比，你还把关，你食屎去吧’。
  男子脸上肌肉一僵，脸色很不好看，顿了几个呼吸才道：“这不合规矩吧。毕竟叔叔要负责这长春府的治安。”
  星火玲珑露出一脸放荡不羁的冷笑：“你合不合规矩关我什么事情，长春府的治安我也不感兴趣。也不对，我很感兴趣，我希望这里更加混乱一点。”
  男子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发怒。
  星火玲珑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有种来打我呀，来呀，来呀，我就站在这不动……’
  卧槽，之前就听说星火玲珑的脾气不好，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几个意思？
  她的表现已经不能称之为叛逆了，你听听，‘我希望这里更加混乱一点’，这纯粹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欲毁之而后快啊。
  这样两个人居然能处在一个屋檐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天空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卧槽，莫非星火玲珑不止是对眼前这个男子才这个态度？莫非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见谁咬谁？
  她不是星火族的大小姐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的族人？
  这简直是太过诡异了。
  “狗奴才，还不跟我走，还在等什么？”星火玲珑转头对天空笑呵斥道，留下一个藐视天下的眼神转过离开了。
  臭小妞，虽然知道你假装的，但你再这样叫我，我还是会打你屁股……很疼，很残忍的。
  他假装无比惶恐的对男子鞠了个躬，然后匆忙的跟在星火玲珑后面。
  青年男子的脸色铁青，但却不敢发作，憋红了一张脸，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无比难看。
  星火玲珑领着天空笑走到一件独立的院子。小屋两三间，周围空空荡荡的，一个下人丫鬟都没有。
  星火玲珑推开中间的房门，自顾自的就走了进去。
  那似乎是她的闺房。
  天空笑一愣，你把我凉在这是几个意思？又或者，你该不会是要我进你闺房吧？
  “你自己进来吧，我今天不想再出去了。”星火玲珑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有那种霸道和敌意，而是无比疲惫，甚至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这你是的闺房，我一个大男人进来，影响不太好吧。”天空笑迟疑道。
  “不会有什么影响。不管我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他们都不会惊讶，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
  天空笑轻叹一声，傻姑娘，你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别人身上，他们是习惯了，问题是你习惯吗？
  天空笑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很中性，椅子，桌子，凳子，里屋有一张床，都是标配，没有什么少女闺房该有的标志性东西，普通得就好像是一间客房。
  星火玲珑整个人缩卷在一张大椅子上，怀中抱着阿大。
  她抚摸着阿大的羽毛，一脸温馨的微笑。
  天空笑暗叹，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那蛮横犹如洪荒之气附体的样子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哪怕长得再美，都让人不原与之接触。
  天空笑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那种主仆的关系淡了很多。
  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尴尬。星火玲珑似乎不太想说话，一个劲的挑逗阿大，似乎那只鸟她能玩一年。
  天空笑不知自己该干嘛，毕竟这里也不是那种可以随意逛一逛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天空笑主动挑起话题道：“刚才那个人，你跟他有仇？”
  星火玲珑一愣，抬起头，那表情似乎在惊讶这里为什么会存在第二个人。
  天空笑一脸郁闷，原来你已经把我遗忘了。
  他心中腹诽，你也太喜欢玩鸟了，我下面还有一只鸟……卧槽，剧情好像又要歪了，打住，打住。
  “我的底细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全都是装出来的，而且他是我叔叔，我跟他能有什么仇恨。”星火玲珑深深的望了天空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怀疑后者智商有没有问题，然后继续挑逗阿大。
  妈蛋，劳资这不是为了挑起话题么，你玩鸟倒是玩得开心。
  天空笑为了表示自己智商没问题，于是又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为什么要装成那个样子？”
  星火玲珑手上动作突兀的就停顿了下来，她诡异的沉默了一阵，忽然沉重的声音问道：“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天空笑不明白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星火玲珑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十分复杂，既迟疑，又动容，想说，似乎不敢说。
  就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忽然要踏入一个从未涉猎过的陌生环境，她彷徨，期待，但又迟疑不敢迈出第一步，因为她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不是她的归处，又或者那是埋葬她的深渊。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笑的眼睛。
  天空笑顿时明白了，既然她一装就是十数年，说明这件事对她很重要，至少都是‘与性命相关’一个等级的重要度。
  自己这是交浅言深，问得太过唐突了。
  但让天空笑非常意外的是，她竟然不是一味的排斥或厌恶。她表情中有着很明显的期待，似乎她也愿意，甚至很期待与自己分享这个秘密。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天空笑已经看穿了她的秘密，隐瞒已经没了必要，也或许是因为她隐瞒了十数年，非常渴望有一个能与她共同承担，还或许……
  但不管怎么样，那种别人愿意你与分享她最大秘密的感觉，是非常舒服的，这代表了两颗心之间信任，哪怕程度再弱一些，至少也代表了‘信任’正在开始萌芽。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她的这句话正好问到了天空笑的死穴上。
  天空笑自知，自己铁定算不上什么好人，昨晚各种卑鄙手段都用尽了，至今都把她瞒在鼓里。
  ‘我值得相信’这句话铁定不是什么有良心的正经答案。
  天空笑很想说几句欺骗的话来回应她热枕的期待，然而，他几次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堵在喉咙里。
  然后，天空笑第一次，非常认真的，思考起了他与星火玲珑的关系。
  按照星火玲珑的生活方式，星火族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
  那么，自己与她到底算不算敌人？
  天空笑明白，自己真没打算要把星火玲珑怎么样，若说以前还想占有她的生命能量，现在自己对她就真的‘无欲无求’了，至少所求的东西不会对她造成任何损失，更不至于有什么人生伤害。
  若说‘星火族’是她喉咙里的一根巨大的刺，值得她以‘天敌’姿态来对待。自己的程度则轻微了太多，顶多是风忽然有点大，呛了一口气。
  呛了一口气，也等于是多吸了一口氧，焉知非福。
  因为天空笑已经想好了，她这次帮了自己，她以后遇到麻烦，自己必定帮她一把。
  总的来说，自己的做法或许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有危害她，甚至可能是双赢的局面。
  如此想过之后，天空笑‘问心无愧’的对上了她热枕的目光。
  然而，星火玲珑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她漠然的声音说道：“算了，你不用回答了。答案根本不重要。反正那个恶魔让我不准违抗你，不管我相不相信你，都必须听你的。”
  她脸上的热枕和期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木然。
  眼神中隐约有一丝讽刺，她在讽刺自己幼稚和自作多情。
  天空笑的心中忽然感觉好难受，他忽略了星火玲珑刚萌芽的‘信任’比想象中更加脆弱和敏感，禁不起那么久的迟疑和等待。
  他忽然好后悔，昨晚为什么要弄出那么一戏，若没有那出戏，就没有刚才的迟疑。
  在自己知道她的真相那一刻，其实能找到更好的沟通办法，哪句‘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必然可以在另外一种形式下被问出来，然后……他们说不定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两颗心之间，只要一开始有了缝隙，就只能阴差阳错的一步一步逐渐远离，似乎再也没有了靠近的可能。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因为‘初见’太过美好，如果‘初见’不太美好，就会成为两个人相处时的梦魇，一生都挥之不去。
  星火玲珑抚摸着阿大，刚才那瞬间诞生过的某种东西似乎只是一个幻觉，只化作了天空笑心中的一抹遗憾，没有孕育出其他任何东西。
  “我小时候养过两只宠物，一只兔子，一条狗。他们为了逼我就范，把我的兔子和狗抓了过去，我看着他们用各种手段将兔子虐待至死，然后他们又以同样的手段去对付那只狗，但只做了一半，小狗就疼得发了疯，他们按制不住，小狗跳起来见人就咬，他们就纷纷躲开了。然后小狗疯狂的逃跑，但牠的伤势太重了，没跑几步路就倒了下去，牠口中发出不甘的嘶吼，牠回过头，死不瞑目的望着我，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你觉得牠要告诉我什么？”星火玲珑忽然抬起头。
  她双眸哭得绯红，眼泪溢满了脸颊，滴落到了阿大的羽毛上。她努力的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似乎想让自己摆出提问者的姿态，反而让她看上去无比凄凉……不，是凄惨。
  天空笑没有说话——开不了口。
  星火玲珑自问自答道：“牠在责备我，为什么要把牠养得像兔子一样温顺。如果牠能早一点发疯，牠一定就能跑的更远，牠也就有可能活下去。你说对不对？”
  天空笑终于明白了。
  星火玲珑怕自己也被养成了一只兔子，或者说她的本质就是一只兔子，但是她不要当一只兔子，她要成为一只疯狗，别人不敢按，也按不住的疯狗。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从被虐杀至死的阴影中逃离出去。
  （超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