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听吃力地睁开眼睛,头还有些痛,她回想刚才自己好像是被棍子之类的东西击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手腕、足踝上都被人用麻绳紧紧地捆绑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令她动弹不得。周围是破裂的水泥墙壁,带有水渍的天花板不断向下滴着水,这里像是一个破旧的地下室,潮湿阴冷,暗淡无光,只有不远处一张木桌上的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究竟是招谁惹谁了?吃顿饭都能吃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刚才戏棚子里的那群黑衣人的同党?
  也不可能啊,他们是白起鸿的人,不会傻到要绑他的女儿吧……
  花听使劲扭动了几下身体,发现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没办法挣脱,勒得她的肚子都开始痛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似一米8个头的男人抽着烟,正慢慢吞吞地朝她走来,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中形成了一个黑暗又猥琐的剪影,他抖了几下烟灰,走近了花听。
  眼小鼻大,人中一颗黑痣,下嘴唇外翻还带有严重的龅牙,模样看了让人觉得恶心,花听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那么他们无怨无仇,他为何要绑她?
  “我想你是绑错人了吧?”花听先开口道。
  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眼里掠过野兽般精锐的光,突兀的牙齿毫无形象地暴露在空气里,“白家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搞错呢?当我们眼瞎吗?”
  看来的确是针对她而来的,花听试着回想,“我与你可曾结下过梁子?”
  “何止是梁子?”他凑近来,将口中烟雾吐在她的脸上,“那可是深仇大恨呐!”
  花听只觉得喉间一阵恶心,努力将脸避开。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逮住这次机会,”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小姐怎么会坐在路边吃这种东西?”
  谁有空和他聊天,真是搞笑,“我们并没见过面吧?我想你是真的抓错人了。”
  “见过!怎么没见过!”这个笑得一脸猥琐的男人侧了侧身子,好让她看清楚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我想他你一定记得吧?”
  门口那道身影逐渐地向她靠近,面部模糊,身材偏瘦,个头矮小,比眼前这个男人矮了不止一个头,尤其是那双瘦得跟两根竹竿似的腿上布满了黑色汗毛,令她喉间又泛起一阵恶心。待那人走近,五官逐渐明了,花听惊奇的发现她果真识得他,她记得他,他就是那日赌场里的摇盅小哥!
  不同的是,摇盅小哥的右手处裹着一层厚重的棉布,通过棉布包裹出来的形状可以得知……
  花听咽了咽口水。
  那日白起鸿所说的江湖规矩,还真的被她猜到了?
  那么,他是寻仇来了?
  该不会也要剁了她一只手吧?想到这里,任花听的胆子再大,也难免脊背一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白小姐啊,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呐!”摇盅小哥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他从大块头男人手中接过那根只剩半截的烟,刚准备放嘴巴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花听跟前,“你害得我们几个在上海混不下去,又没钱跑路,你说我该怎么办?”
  烟头部位的火光忽明忽灭,就在她眼前两厘米不到的距离,她微微偏了偏脑袋,皱眉说:“你想怎么样?”
  “这口气不出,我是睡都睡不安稳呐!”摇盅小哥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花听的膝盖处。
  好在今天换了裤子,棉厚的布料替她减轻了些许的痛楚,但火光传递进来的灼热程度还是令她皱起了眉头,不禁轻哼出声:“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给我一笔钱。”
  “我没钱。”
  摇盅小哥狡猾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没钱,可是你爹有。”
  哦,这下花听的心里豁然开朗了,原来对方打的是这样一个主意,绑架有钱人家的千金,再借此勒索巨款,这倒是常见的手段。
  “你能从他手上弄到钱,我不介意的。”
  花听说完这句话,摇盅小哥给大块头使了个眼色。
  他走到那张残破的木桌前,端起台灯边上的一台老式电话机,再顺手拉开抽屉,提出一把锋利的直柄小刀,走到花听面前。
  “当然还需要你的配合。”他将电话放到地上,把听筒交给摇盅小哥,自己拿着这把雪亮的小刀抵在花听的喉前。
  只要不是剁了她的手或者是身体其他部位,她倒不是很害怕,还说:“你们胆子真的很大,就不怕事后白起鸿弄死你们?”
  小刀贴她的皮肤更近了,锋利而冰冷,她能够想象,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她的颈脖上立刻就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摇盅小哥蹲下来,用拿着听筒的左手熟练地将白家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可能是这个年代的听筒隔音比较差,她能够清晰地听出电话那头白夫人的声音,她刚“喂”了一声,摇盅小哥便直截了当地抛出一句:你女儿在我手上!
  白夫人一听立马慌了,赶忙喊来了白起鸿。
  “喂。”倒是他一贯的沉着冷静。
  “白先生,”摇盅小哥扯了扯地上乱作一团的电话线,站了起来,“想必这个点,你们找你们家的宝贝女儿快找疯了吧?”
  “不用废话,说吧,想怎样?”白起鸿果然干脆。
  “白先生爽快,”摇盅小哥的嘴角有掩盖不住的笑意,“你放心,我只是求财罢了,并不想弄出人命,所以,麻烦请白先生在半天时间内准备好两百根金条,并亲自送过来……”
  “等等,”白起鸿打断,“我要怎么相信我女儿在你手里?”
  摇盅小哥将听筒放到花听耳边,示意她说话。
  反正用的是他白起鸿的钱,关她什么事,想到这里,花听朝听筒喂了一声。
  想不到听筒内的声音换成了简亦。
  “花听,是我!”
  他又来瞎凑什么热闹?
  没等她开口,简亦便突然来了句:“whereareyou?”
  花听正要哭笑不得,但立马想到这句英文的用意,她警惕地看了眼摇盅小哥,他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是没有听懂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花听英文不好,高考120分的卷,她只拿了70分,看来是要把毕生所学用上了。
  “hewasthemaninthelastcasino,ithinkiaminadarkbasement……”(他是上次赌场里的那个人,我想我应该在一间黑暗的地下室……)
  “cao!耍什么花样?”大块头握刀的右手使了几分力,花听的脖子被划破一层皮,鲜血直往外流。
  “靠!”她轻叫一声,还真有些疼。
  “喂!花听你怎么样了!?”听筒里传来简亦慌乱的喊声。
  摇盅小哥跟着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怒不可遏地道:“我劝你们少跟老子玩花样,更别想打巡捕房的主意,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倘若拿不出两百根金条,我便剁她一只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脚踢得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诶!有话好好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简亦显得比她爹白起鸿还要担心。
  “我告诉你,巡捕房有我的人,你们胆敢报案,我先剁她几根手指!”
  电话里的声音一旦冷静下来,便知是白起鸿,“说吧,哪里交货?”
  “明天我会再打给你。”摇盅小哥挂了电话。
  花听的脖子还在流血,衬衫领子被染得通红。
  “刚刚说了什么?”他将电话踢到一边。
  刀还架在花听的脖子上,她稍微缓了缓气,道:“我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能说什么?我无非就是跟他说我很害怕让他赶紧来救我。”
  “别给我耍花样!”摇盅小哥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大哥!”花听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下四周,其实她除了知道这里是一间地下室外并无其他线索。
  “你可真行啊,知道用洋文来通风报信,当我好耍是吗?”摇盅小哥夺过大块头手里的刀,并在她脸颊边轻轻划弄了两下,“想不想保住这张脸,就看你自己了。”
  刀面冰冷而残酷地提醒着她,再不找个像样点的理由,他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呃……其实……”
  刀尖锋利地指向她的眼睛右下方。
  倘若这里留下一道疤……花听不敢往下想。
  “其实……我刚才是叫他去巡捕房报案……”
  摇盅小哥力道一紧!
  花听忙将脸避开。
  “后来你说巡捕房有你的人,他们是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到这,摇盅小哥的面部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他们是聪明人,不可能真的会去报案吧!?除非我这双手是不想要了!”说到这个,花听偷偷瞄了眼他那只被厚重棉布包裹住的右手,心生惧意。
  似乎是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摇盅小哥犹豫了一下,将刀收了回去,“我料你们也不敢!”说是这样说,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盯了她很久,又绕她的椅子慢步踱了一圈,其实该说的也都说了,该威胁的也都威胁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最后扔下一句“给她随便包扎一下”便甩门离去。
  目前看来,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对方求财的意图明显,没有了她这颗有力的筹码,他还怎么拿得到他的一百根金条?
  可是,通常被绑架的只要看到了犯人的脸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拿到货后再撕票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眼下她也只是暂时性的安全,唯有希望自己给出的线索能够帮到简亦。
  对了,还有陈树!
  不知道那个叫陈树的男人回来后发现她不见了会怎么做?
  大概会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先走了吧?
  虽然他们这张小桌摆得有些外边儿了点,但那么大的动静,总该有人发现吧?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花听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只觉得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手脚麻木没了知觉,只有想上厕所的时候,大块头会拿出一个搪瓷痰盂放在房间中央,再稍稍放松她手脚上的麻绳,要她自己想办法蹲下来,当着他的面尿尿。
  看到那个破旧的痰盂她便没了尿意,想想还是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块头也离开了,剩花听一个人在地下室。
  她想了无数种逃生办法,无奈整个人被绑在这张破木椅上,根本无法动弹,别说想走动了,连站起来都难。
  她试着喊了几声,周围很安静,不像是有街坊邻居的地方,那么,这里无疑就是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就这样坐等白起鸿准备一百根金条?可是她并不傻,她知道无论白起鸿交不交货,她都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花听挪了挪这双已经被绑得毫无知觉的双脚,鞋底跟潮湿的水泥地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她突然发现这张木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只要她多用些力气,是可以挪动一下位置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先将身子向前倾,这个动作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相当于一把椅子被她整个的背在了身上,重量还不轻,等她蹲站成功后,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差点缓不过劲来。
  躬身蹲站着两分多钟之后,花听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往前跳了一步,这一跳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刚活动开来的腿部神经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又抖又麻的险些跌倒,好在从小平衡感就不错的她及时地稳住了身子,只是鞋头刚好擦过地面上那台老式电话机,虽说冲击力不大,但轻巧的机身一个倾斜,听筒滑落下来,刚好横卧在她脚尖前方5厘米处。
  电话!?
  花听灵机一动!
  怎么就忘了还可以用眼前这台电话来求救呢!
  可是,怎么样才可以把电话拨出去?
  没手没脚的,难不成要靠意念?
  对了!她记得那张破木桌上除了一盏台灯外还有一盒吃剩的小生煎和两双筷子……
  好在这间地下室并不大,只要再给她七八分钟的时间,她可以从这里一步一步跳到木桌那儿叼起一只筷子再跳回来。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花听咬着牙加快了速度。
  每跳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就快虚脱,但求生**强烈地支撑着她,不允许她倒下!她还要回去见她的白爸爸,还要见丁耀一,还要上大学!
  五分钟后,她叼着一根筷子的尾部回到了电话机旁。
  够不着,努力将身子再往下蹲,却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白公馆的号码,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报警号码,那她究竟要打给谁?
  算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能拨通一个是一个,她艰难地叼着筷子在号码钮上胡乱戳了一通,脑充血涨得脸通红,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腿一软,整个人连同椅子斜摔在了地上。
  电话听筒处传来了男人的一声“喂”。
  花听愣了一下,差点热泪盈眶。
  “喂?”这次声音略带疑问,还有些不耐烦。
  “喂!你听着!”花听激动得连声线都变得尖锐了起来,“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被绑架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务必要相信我!现在能救我的恐怕只有你了!”
  对于她的激动,电话那头久久做不出回应。
  “喂!你听到没有!?”
  电话里的男声居然笑起来,“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
  “我不陪你玩了,我要睡觉了。”他说着还打了声哈欠给她听。
  “你千万别睡!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白起鸿的女儿!你如果救了我,我保证你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白起鸿的女儿?”
  “没错。”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动摇。“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你相信我就是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总之像是一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我是在襄阳南路的古家祠堂附近的一条小吃街被打晕的,”花听努力回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描述地更具体些,“是排骨年糕的小吃摊,我听一个朋友说这家排骨年糕是整条小吃街里出了名的,你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反正我是在那里被打晕的,我想他们关我的地方应该离那里不远。”
  电话那头轻轻笑着。
  “cao!老子没有骗你,请你认真点!”她听到了门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记住我说的话!你可以挂了!有人来了,要是被发现了老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我爹白起鸿也好,找巡捕房也……哦不对,巡捕房不用找了!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救不救看你了。”
  花听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了钥匙cha进锁孔的声音。
  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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