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赵一然家的门是虚掩着的,许是她回来过,也或者是警队派人来搜查过,屋里的东西分毫不乱,唯有柜子的门是打开的;可想而知,警方那面已经派人缉拿检世杰,他的通缉令应该会在两个时辰之内贴满整个上海的大街小巷。
屋子正中间的一张方形茶几上堆满了整片红彤彤的贺礼,有一床手绣的百子被,大红的底色,金银线勾了整百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也有一尊玉观音,一方玉色夹纱枕,里头用晒干的花瓣缝了,隐隐能闻到玫瑰的清香。
昨天还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人人艳羡的中式婚礼,两人携手准备踏入人生新的阶段,今天却惨遭陷害,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你说,事情怎会这般讽刺?
花听微微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赵一然可能会去的地方。
然而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花妹妹,眼下上哪找人去?”
花听双手冰凉,却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得令人不爽快;她站在屋子中央,缓慢地原地转了一圈,将屋内所有陈设仔仔细细地收入眼底,在看到床头柜上放的几瓶深棕色的小药瓶子,突然就想起了那位住她隔壁的中年男医生,“走!他们可能藏在隔壁医生那。”
“隔壁医生?”简亦眉头轻轻蹙起,跟着花听往长廊的另一端跑去。
“这里住着一位医生,心肠挺好,总是免费给大伙儿看病,”花听说话间,脚步已经停在了这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我那次枪伤,也是他给治的。”
花听抬手在这扇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屋内好像有木椅与水泥地摩擦出来的声响。
等了一会儿,却无人来开门。
于是抬手又敲了三下,屋内便响起了脚步声。正缓缓朝门边走来。
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这扇木门前,似是犹豫了一下,将门打开,果然是那位穿着深棕色棉布长衫并架着副金边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医生。
花听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男医生便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左手撑在门框前,语调稍带警惕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放心地将门拉开到足够一个人进去的宽度。
然而,他的视线投放处并不在花听身上,而是正站在她身后的简亦。
“来找人。”简亦平淡地吐出这句话。
让对面的中年男医生立马提高了警觉。
“进来再说。”
简亦倒像是熟客。一步越过花听,带领她向这位中年男医生的屋里头走去。
“你们认识?”今早接收到的信息量还是挺大的,花听就怕脑容量不够。
“嗯,老姜也是我们的人。”简亦平静地用一句话概括了身边这位中年男医生的第二重身份。
“你意思是说,他也是共……”
简亦伸了食指比在鼻尖处,示意她收嘴。
“你们要找的人是隔壁的赵小姐吧?”老姜即刻进入状态。
在得到简亦一个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道:“我已将他们安顿好,迟些带你们过去,眼下这个时间怕是不妥。”
知道两人现下安全,花听放心地松下一口气。
中午刚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老姜将车停在了一座矮小的山丘下,虽是入了冬日还未进春,山上却不知种的什么树,依旧青翠的很,一大片蓊郁青山在烟雨的笼罩下,似披了一层薄薄的青纱,依依稀稀看不分明。
离山脚不远是一大片齐整的公墓,浅灰色小丘和墨黑的墓碑穿插在绿树中,显眼得很。
看的出来墓碑很新,还能依稀闻到新修的工匠味。被雨水洗刷得透亮。
老姜带他们去的,是离这片公墓不远处的一间破庙。
老旧的牌匾上依稀可见几个暗金色大字——宝山庙。
在花听那个年代,这座位于宝山区西南至真如地区的一座小山上的宝山庙被重新整修了一番,不知怎的在民间流传起“宝山庙求子灵验”这句不靠谱的迷信传闻。竟吸引了大量的中外游客前仆后继。
打开寺庙大殿一侧的小门,便是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脚下灰土囤积,墙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再看一看大殿内的佛像,像是穿着一件破了几个大洞的肮脏袈裟。手指也掉了几根,庙顶一个大洞,连躲雨都成了问题。
而检督查与赵一然就藏身与这间肮脏的破房间内。
见来人是花听,赵一然便松了口气。
检督查坐在里间的一张矮凳上,身上的白衬衫布了厚厚的一层灰,他双手握拳在桌面,清晰可见额角处的几根青筋微微地向外凸起,显然一副隐忍发作的样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然姐?”
赵一然还画着新婚当晚的喜妆,只是衣服换了件同检督查款式差不多的浅色衬衫,一双勾勒细致的眉眼此刻正透着比冬日冰霜更要凄冷的寒意,她说:“世杰遭人陷害,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检督查遭人陷害,一然姐可知是遭谁人所害?”
“怕是……丁司成。”
“丁司成?”花听同简亦对视一眼,脑中想起了昨晚路过古家祠堂,两人亲眼见到丁司成从古家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里头出来。
在听到丁司成这三个字,检督查握紧的拳头在木桌上狠狠地捶了一记闷响。
却是不发一言。
“昨晚张啸权来向世杰道喜,丁司成后脚进来,硬是拉着我们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赵一然说着,视线从检督查的脸上淡淡地扫过,她抿了抿双唇,继续道,“世杰高兴,同张啸权喝了许多酒,可我才喝了两杯差不多,竟开始犯困了,醒来的时候……”
花听一下明白过来,丁司成用的手段,正是电视剧里头常见的一种桥段,“是不是醒来的时候,张啸权中枪倒在血泊之中,而检督查的手里却拿着枪?”
赵一然点了点头,大大的杏仁眼里琥珀一眼的瞳孔静静的淌,能窥见里面的半分茫然和凄清。
“这件事明摆着是栽赃嫁祸,你们说,世杰倘若出面澄清,有没有机会洗冤?”赵一然眼带期望地看着简亦,似是将全部希望放到了他身上,“政府能出面彻查此事么?”
简亦面露难色,同一旁的老姜对视一眼。
“恐怕难,先不说人证物证俱全,这件事更是白起鸿的一手策划,他的目的,就是要检世杰死。”
赵一然霎时脸色煞白。
“那怎么办?只能等死了吗?”有湿热的液体自她眼角滑出,落入鬓边。
竟让花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刻骨的残忍!
白起鸿,他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姜开口道:“你们先在这里躲两日,我看看外边势头再做定夺,实在不行……”他皱着眉头,低叹一口气,“送你们去北平,而且是越快越好。”
花听看着赵一然这双微红的眼眶,有深重的预感从心底漫上来。
“此事怕是翻身的机会不大,”简亦残忍地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一旦检世杰落网,根本连辩驳的机会都不可能会有,而且,以白起鸿惯用的手段,怕是在半路上就被……”
赵一然抬起头,咬咬牙,吸了吸鼻子,嗓音却轻轻地抖出来,“以你在新政府的权力,就不能为他平反?”
简亦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一然的头低低地垂了下去,花听瞧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到了她声音里的恨意,她极力隐忍,隐忍得胸腔都开始发颤,“怎么?连你也怕白起鸿”
简亦不说话。
赵一然咬了咬下唇,沉沉地呼吸了几番,再开口时,却是被一旁的检督查打断:“简亦身份特殊,确实不能出面帮我。”
赵一然自然是听不懂,“为什么?”
检督查不作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再等两日看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