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视角篇 疯子(三十三)

  “真好,那就这么定了。”那会子听了他的话,我是这么回答他的,好在哪儿呢?
  这回我想我大抵是知道,就好在这人生虽苦总归是短的,就好在长痛终归不如短痛,就好在省了那夜长梦多,就好在一辈子太长,我要不了那么多,只能争好这个朝夕。
  真好。
  听了我这话,容六是怎么答的?他沉默了一会子,用那再熟悉不过的调子应了我一个字,他讲:“好。”
  好。真好。
  然后他打我手里头接过刀子,上边上去找了条围裙系上,剁起了砧板上的牛肉,一路剁一路问我,“吃饭了吗?”
  我反问:“你问早饭还是中饭?”
  他答:“晚饭。”
  我答:“还没呢。”
  他又问:“想吃什么?”
  我站在他后头,低头瞧着小狼狗,在脑子里头搜罗起来,刀刃有节奏地落在砧板上,像极了一首烂曲子,我这厢想着,他那厢剁着,等到他剁得差不多了,拿刀面拢了碎牛肉,放到手边上的盏子里,在弯腰送到小狼狗嘴边上,才打定下主意,答他:“牛排。”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移到冰箱边上开门往里头探了探,又动手摘下刚系上的围裙,转过身来错着我出了绕出去,自几案上头拿了车钥匙,“我现在出去买,还要什么?”
  我尾随着他在屋子里头转了半圈,等他绕到沙发边上,勾了外套出门,才坐下去在后头扬声喊了一个字,“酒。”
  先前从没有自己出去买过东西,我倒不晓得最近的市场在哪里,他关门出去后,我坐在沙发上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小狼狗都吃完了碎牛肉,挪到我跟前来盘着打瞌睡,房门才再度被人推开。
  他从外头走进来,手里头提着两袋子东西,对我示意了一下,讲:“买了海棠,你不能喝酒。”
  “怎么不能?”他提着袋子进了厨房,我坐在沙发上没动,从手机里头抬了头,扬声追问一句。
  那边没应,下一刻,厨房里头水声哗哗地传出来,听这水声的变化,他像是在洗东西,三五分钟后,他从里头走出来,双手端着一盏子海棠果,放到我跟前的茶几上头,跟我讲:“酒精刺激,你内脏受不了。”
  我伸着手从那盏子里头拿出颗海棠果来吃,顺便点了个头,算是应他的话。
  他放下那盏子,折身又进了厨房里头,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厨艺仔细说起来到底精进了不少,牛排的火候掌握的越发好,坐在他对面尝第一口时,我就竖了大拇指赞许他,“好吃。”
  对我的赞赏,他向来没多大反应,只是稍微笑了笑,自己也尝了一口,忽然喊了我一声,“花梁。”
  “怎么?”我咬着叉子头,嘴里还含着一块儿牛排,一刻不敢耽搁地应了声。
  “明天,我们回西府的宅子。”他说,讲这话时,鲜少的用了商量的口气,我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既挑了挑眉毛,算是疑问,他动手切下来一块牛肉,用叉子叉了却没往嘴里喂,接着讲:“这里住着,买菜不方便。”
  这么一听,想来确是这么回事,出去买个牛排就得一个多小时,确实不方便,我又往嘴里喂了口牛排,权衡一番,讲:“好,等小狼狗走了,我们就回西府。”
  我这厢已经做出了让步,偏他那厢又不让了,他放下刀叉,用那鲜少的严肃的口气跟我讲:“明天就回,狗也带回去。”
  若是换作旁人用他那口气来跟我讲话,这会子我面前的东西,都该砸到他脸上了,我心想着,讲:“小狼狗没多少日子了。”
  我央他,“我不想折腾它,等它走了,我们就回。”
  “花梁。”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用个平缓地调子喊我的名字,他说:“你也没多少日子了。”
  我听得愣了神,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好笑,反问:“怎么?你是怕我活不过它?”
  “嗯。”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一双明亮的招子直勾勾地落在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讲:“明天就走。”
  那话里,又像是带着命令,又想带着乞求,单听他那声儿,我这厢就等不及的要缴械投降,更遑论他还用那双狼似的招子盯着我,只盯的我不从也得从,想想左右没多少日子了,这日子里头,只要能把这人留在身边,我就算是够了,住在哪处又有什么重要?
  夫复何求?
  不知怎么,我脑里忽然又闪现出这句话来,这会子倒是真的无所求了,因而我想也不想,当即点头应了他的话,“嗯,听你的。”
  这答案到底是叫他满意了,点着头重新拿起了餐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吃起饭来,他那厢方才开动,我这厢已经解决的七七八八,留着眼色去打量他,比对六年前那个招子里头总藏着杀气的六儿爷,他到底还是变了些的。
  变了什么呢?
  我心下草草一罗列,竟就罗列出一大堆来,招子里的戾气散了,瞧着我的眼神变了,说话的口气软了,笑时也叫我看着舒服了许多,连那满心满脑里想的,似也不只是张家的小狮子了。
  想着,我忽然又觉得好笑,怎么容六都不提了,我还偏要去想他,是成心的要给自己添堵不成?
  大抵是我笑得太露骨,他突然出声,问:“笑什么?”
  我约莫晓得我这会子是个什么表情,想来眉眼都该笑弯了,我稍微一想,就跟他讲:“六儿爷,咱说好的,我死了,花家就是你的东西,你千万不能,把花家拱手拿去送给那小狮子。”
  “小狮子”三个字打我嘴里出去的当儿,我显然地瞧着他那眉头皱了一皱,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又舒开了眉头,张嘴讲出两个字来,他说:“不会。”
  “说好的。”那一刹那,我像是又发起了癫,不厌其烦地跟他讲了一遍又一遍,“说好的,六儿爷,咱说好的……”
  他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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