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辩护

  当盛爵元买通了关系,在儿子羁押期间前去探视时,盛则其还是以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他面前,话里却是句句带刺。
  “我还怄呢,我还不乐意呢!当自己什么东西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她要早点答应跟我好不就没这破事了么?”
  “你还在说这种话!”盛爵元急得扬起了巴掌,但一接触到儿子挑衅的眼神,想到现在就算是再打他也没法解决问题,悻悻的坐回原位,又连忙叮嘱道,“等到了公堂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
  盛则其冷笑一声,将高翘着的右脚从左腿膝盖上挪下来,坐正了身子,和父亲四目相对。
  “所以现在只能让我装孙子了是么?你从小教会我的不就是多交点用得着的朋友,关键时候能利用的么?那你现在那些用得着的朋友呢?喊出来帮我啊!沾上这事了一个个就都躲远了是吧?你还当你真有多大面子呢?”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笨。”在盛爵元几乎被他这一通劈头盖脑的埋怨弄懵时,盛则其已经站起身,算是单方面为这次短暂的探视画下了句点,“到时候对县官,还有对那群记者,我一定会老老实实的道歉忏悔,保证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谁让你帮不了我呢,我也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离开之前,他冷冷斜瞟着父亲,又丢下了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你自己特别失败啊,我都觉得你挺失败的。”
  “阿其啊……”看着儿子愈发消瘦的背影,盛爵元又是心痛又是懊悔,抓紧最后时刻,急急的向他喊道,“爹答应你,爹是一定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爹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来帮你的!”
  盛则其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将父亲这一刻的眼神尽收眼底。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他这个叱咤商场,运筹帷幄的大老板,第一次看起来那样无助。双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他心痛儿子未来的命运,他也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早把儿子教好,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又没有能力来帮他;他更是在向儿子请求,请求他的谅解和宽恕。
  那个眼神很复杂,很悲伤,但是,那却是属于弱者的眼神。
  盛则其突然觉得很可笑。在今后的很多年里,他每想起那个眼神都觉得很可笑。
  强者主宰他人命运,只有弱者才需要为自己的命运,向他人俯首乞怜。
  你本可以继续当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让我在你的羽翼下尽情享受庇护……但你做不到。你求不动那些执法者,现在你只能来求我原谅你。
  说白了,要不是因为无能,你何需要有那样的眼神?而现在你的无能,却需要我来承担代价……
  盛则其还记得很清楚,在父亲来探视之前,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依然是伟岸的。所以就算被羁押待审,他还是很镇静,他以为这一次也都会像之前那样,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父亲会替自己摆平一切。但渐渐的,他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
  捕快们对自己的看管很严格,就像在对待一个真正的犯人一样。他几次询问他们,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他们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被同期羁押的犯人们,聊着各自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审,话里话外也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员。而值班的捕快们,竟然也在谈论自己的刑期……这种种征兆,让他开始害怕了,他感到情况似乎超出了掌控,他担心自己熟悉的生活即将被颠覆……
  那日,他第一次放低姿态,低声下气的向捕快请求开恩。
  “帮帮我吧……我不想坐牢……”
  “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再犯了,求求你……”
  “我们家可以赔钱!”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他开始更加热烈的请求道,“要多少钱才能解决,我爹都会出的!”
  “这些话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捕快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个情况,肯定是要判刑了,剩下的就是判多判少的问题。你要求情也不要求我,等开审了,去求县官吧。”
  盛则其感到全身都在发冷。
  所以,父亲所谓的“尽一切努力”,最多是能让他少判几年,最多是能让他将来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这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全心全意的指望着他,到头来,他也帮不了自己。
  所以等父亲前来探视时,盛则其始终是用一种“你真没用”的眼光看待他。
  你没本事直接把我捞出去……你只能眼看着我在牢里受苦……
  为什么你就没本事把我捞出去呢……
  因为你无能啊……
  你真是无能。
  盛则其对父亲的态度很抵触,除了对他无能的怨恨外,或许他同样是将一部分即将坐牢的恐惧,也一股脑的发泄在了父亲身上。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抱着这个唯一的亲人大哭一场,求他救救自己,求他带自己回家。但再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自己的哭诉恳求都无法改变任何,他的心又冷了。
  就像是坠入了暗无天日的冰渊,却没有任何人能来拉自己一把。他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所以在潜意识中,他用冷漠将自己层层封锁,用以保护那颗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那天之后,父亲几次再想前来探视他,他都拒而不见。
  后来,父亲不再来了。他给自己请了一位状师,让状师代替他来会面。
  一开始,盛则其的态度依然是犀利傲慢的。
  “你不是有本事么?不是从老头子那里拿到挺多钱了么?你能把这个案子给我打成无罪释放,我就配合你。”
  不过,那个状师还确实有点本事,特别能说会道,通过几次交流后,真的让盛则其接受了他,开始愿意跟他讲一些事了,那是在面对父亲时,都不曾有过的坦诚。
  “我们时间有限,”取得当事人信任后,状师就直奔主题了,“从现在开始,你需要把事件从头到尾讲述一遍,每一个细节,包括你各个时期的心理状态,做这件事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都要如实跟我说,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帮助你。”
  盛则其又有点不乐意了:“我想什么还要告诉你啊?”
  “当然要告诉我。”状师侃侃而谈,“你想过什么,这就涉及到你的作案动机。我先给你简单解释一下吧,法律上定义的犯罪动机,就是指刺激、促使fz人实施fz行为的内心起因或思想活动,它回答fz人基于何种心理原因实施fz行为,故动机的作用是发动fz行为;说明实施fz行为,对行为人的心理愿望具有什么意义。”
  “根据fz动机的性质不同,所反映出来的主观恶性也有很大差别。我们辩护时要做的,就是在你事实行为的基础上,最大程度的去削弱主观恶性,为你争取轻判。”
  “另外我再强调一下,这当中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你现在都要如实叙述,绝对不能有任何隐瞒。因为你首先让我知情,我们才可以从中挖掘出那些可能对你不利的点,早做准备。但如果你不说,一旦相关证据在公堂上被出示,我们又拿不出有利的反证,情况对你就会非常不利,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你也不必抱着侥幸心理去隐瞒,现在你是我的当事人,我所要做的就是为你争取最大利益。所以不管你犯下的的z行有多重,也不管你真实的主观恶性有多大,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会来指责你。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利益是一致的,你现在对我坦诚,就是对你自己负责。”
  盛则其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消化这一番话。
  或许,现在的他的确太需要一个依靠,他已经把自己对父亲的依靠,都转移到了这位状师身上。
  终于,他抬起头,慢慢的开口了。
  “一开始呢,我是在我们学院的一次舞蹈比赛上看到她的。她跟她班里的同学一起,跳了一个双人舞,我当时就觉得,嗯,跳得挺好看的……”
  他开始详细的叙述起来,在他说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状师总会恰到好处的点头,表示正在认真的听。
  “你说你曾经给她转账,是吧,”途中,状师敏感的捕捉到了一处细节,“总共转了多少?”
  “我不记得了。”盛则其回答后又想了想,“但是前前后后,转了很多次,金额应该不少。你可以去钱庄申请调转账单,转账记录都在。”
  状师点点头,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兴奋。
  “通过你的钱庄流水记录,可以看到你多次给受害者的账户转账,但并没有来自对方账户的入账记录,也就是说,这笔钱她始终都没有还给你,是吗?”
  盛则其点头,这些事在上次也是讲过的:“嗯,是因为我跟她说……”
  状师忽然一摆手:“现在没有你跟她说了。你什么都没有跟她说过,是她自己很乐意接受这笔钱。”
  盛则其挑眉:“我没懂。”
  “你先看看这些,是我最近收集整理的一些资料。”状师把一叠打印文件递给他,盛则其接过去看了,那都是一些旧新闻,关于贪得无厌的物质女是怎样榨干追求者钱财,导致追求者最后人财两空等等。
  “我跟她的情况,跟这个不一样。”看了几眼,盛则其就兴趣稀缺的放下了文件。
  “是不一样,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一样。”状师循循善诱,“只要让其他人都认为,你跟这些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舆论立刻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向你倾斜!”
  “人的天性,就是习惯于同情弱者,现在受害者死了,她是弱者,但如果在此之前,她曾经肆意的欺骗过你,w弄过你呢?”
  “你,是一个痴情的追求者,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物质女,是个骗子!她吊着你的感情,收着你的金钱和礼物,却从来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当你想要好好跟她谈谈的时候,她却对你恶语相向!这个时候,悲剧就发生了……”
  “我想到的辩护策略,就是把你塑造成一个感情上的受害者。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弱者,人们会觉得你也是情有可原!”
  “你跟她的关系,就像是一个天平。如果她纯白无瑕,你就恶贯满盈,但如果让人们知道,是她有错在先,你身上的罪,就轻多了……”
  “把这些资料好好看看吧,体会一下这种绝望追求者的心态。”
  盛则其再次沉默了,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接受这样的辩护策略。
  “但是……这些只是一帮废物。”那满篇的悲苦只让他感到可笑,“为了个女人就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你要我把自己也塑造成这种废物?”
  “是啊,他们只是一帮废物。”状师凑近了他,诱导着他,“但是能让这帮废物的感情悲剧,为你做出一些贡献,也就算是实现他们卑微的存在价值了。”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能对盛则其胃口的。最终,他还是拿起了那叠资料,开始慢慢的翻阅起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状师会详细的教他在公堂上怎么说,怎样善用那些对他有利的,又如何美化那些对他不利的,一切似乎都按照他们计划好的路子在走。
  又有一天,状师来看他时,双眉微皱,似乎有些心事。
  盛则其已经习惯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给自己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这时,他只感到心脏微微一沉。
  “出了一点问题。”状师开口了,“盛总最近都在努力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希望他们能为你出具一份刑事谅解书,让县官能够对你酌情轻判,但是……受害者家属的态度很强硬,始终不肯松口。”
  盛则其看他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啊,要是拿不到谅解书,对判决影响大吗?”
  这么多天了,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情况失控的感觉,这令他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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