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远离就是仁慈

  廊外开着雪白的梅花,堆雪凝香,男人侧坐在木廊上,长眸紧闭,似是睡着了,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梅花落在他墨色的衣袍上,似雪瓣飘落堆积,更显的他气质冷沉,矜贵淡漠。
  方才宝燕出门时,定是看他正睡觉,才没敢上前问安打扰。
  已进了腊月,幽州的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气,苏九返身回房取了一件披风回来,盖在男人的身上。
  萧冽倏然惊醒,长眸睁开,一把握住苏九的手腕,怔怔的看着她。
  “昨晚没睡好?怎么一大早的就在这里睡着了?”苏九笑道。
  萧冽仍旧直直的看着她,不答反问,“你醒了?”
  苏九点头,“也刚刚醒!”
  萧冽看了看身上的披风,薄唇抿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缓缓放开苏九的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睡着了!”
  一路从盛京快把加鞭的赶到,十日的提心吊胆,如今看到她才松懈下来,身体似也疲惫到了极致。
  “若是累了回房睡吧!”苏九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大炮!”
  萧冽跟着起身,将披风围在苏九身上,道,“一起去!”
  “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一出西厢的月亮门,见长欢和阿树正往这边走,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精神抖擞。见到苏九顿时一喜,急奔过来,喊道,
  “老大!”
  “大当家!”
  苏九看着两人笑,“怎么样?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阿树拍了拍肩膀,“没事,好着呢!”
  “老大有没有受伤?”长欢急声问道。
  “一点皮外伤!”苏九问道,“魏覃和赵雄呢?还有,王文宫那里怎么样,回家了吗?”
  他们当时跟着军队回了幽州,回来便睡,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王文宫那里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大当家放心,赵雄的人回来说已经把他安全送回去了。赵雄带着兄弟回山上去了,说改日再和大当家喝酒,魏覃住在幽州城里,告诉咱们等大当家醒了后去通知他一声。”阿树一一回道。
  苏九轻轻点头,知道赵雄本是山匪,定然对大梁军和官兵有下意识的抵触,住在幽州也住的不安心,他们自己也做过山匪,这种心情最了解。
  赵雄和魏覃这次帮了他们大忙,若是没有他们,定然没这么容易将胡大炮救下山,改日遇到赵雄等人,定要重重感谢他们的舍命相助!
  阿树和长欢分别又对萧冽见了礼,一起去看望胡大炮。
  大炮的伤最重,在驼峰岭上突围下山时伤口崩开,流血过多,回来后一直都在昏迷。
  几人进了东厢,见一穿着藕粉色裙衫的女子正端着药从抄手游廊上过来。
  阿树先喊道,“黄姑娘!”
  女子抬头,随即明艳一笑,亲切喊道,“阿树!”
  长欢和苏九低声解释道,“这位是太守家的千金,和大炮认识,自从驼峰岭回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大炮,今天早上我们来看大炮的时候认识的!”
  苏九了然的点了点头,见女子长的高挑,头发黑密,蜜色的皮肤,眼睛大且亮,鼻子高挺,长相艳丽,十足的北疆少女长相。
  阿树介绍道,“这位是睿王殿下,如今是北伐军的监军;这位是我们大当家,这个是长欢,早晨你见过了!”
  女子对着萧冽行礼,然后有些好奇的打量苏九,笑道,“我叫黄盈,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九亦笑道,“多谢你照顾大炮!”
  女子挑眉,丝毫没有女子的扭捏,大方道,“我自己愿意的,不用谢!”
  苏九意味深长的扬了扬唇角,和众人一起进屋。
  外面滴水成冰,屋子里烧着火龙,异常的暖热,胡大炮只穿着中衣盖着薄被躺在床上,明显身上已经被擦洗过,脸上很干净,只是稍稍有些苍白。
  苏九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上,低声喊道,“大炮、大炮!”
  胡大炮睡梦中皱了皱眉,众人以为他要醒过来,顿时都围上来,却见他仍旧紧闭着眼睛。
  阿树道,“大当家别担心,军医说了,大炮的伤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流血过多,加上这段日子在山上没休息好,才睡的时间长一点,没有生命危险!”
  苏九点了点头。
  抬头见黄盈端着药看过来,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戒备和审视。
  萧冽缓步上前,拉着苏九的手腕起身,“大炮现在需要静养,我们不要打扰他了,让黄小姐照顾大炮吧!”
  苏九看了他一眼,见他深邃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深,会意的点头,“好,那等他醒了,我们再来!”
  出门的时候,苏九回头看了一眼,见黄盈已经坐在大炮的床上,正用勺子一点点给大炮喂药,动作体贴专注。
  苏九吩咐阿树和长欢去告诉魏覃自己没事了,然后转身回西厢。
  萧冽和她一起沿着回廊往外走。
  苏九道,“你方才故意要我出来?为什么?”
  萧冽俊眸含笑,道,“难道你没发现那位黄小姐喜欢大炮,对你可是带着敌意的。”
  他不喜欢那女子看着苏九的眼神,太过明显张扬。
  但是他的不喜,并不影响他赞成那女子和胡大炮在一起。
  苏九皱眉,“可是大炮和南宫碧是有婚约的!”
  “大炮来北疆难道不就是为了躲避这婚事?”男人嗓音慵懒低哑。
  苏九怔了一下,认真的问道,“那大炮喜欢黄小姐吗?”
  “胡大炮以后若真留在北疆,娶了幽州太守的女儿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萧冽淡声道。
  苏九抿了抿唇,没说话。
  廊外开着雪梅,团团簇簇开的正艳,在这里极寒的地方,这一抹娇红似浓艳的一笔画在北疆灰白的大地上,淡化了幽州的荒凉。
  淡淡香气弥漫,清雅沁人。
  苏九转头看着枝头的梅花,深吸了口气,凉气进入胸口,一阵畅爽。
  她虽然更喜欢南宫碧,但感情不能强迫,萧冽说的对,若是大炮娶一个喜欢他的女子,能在这苦寒的地方照顾他,相依为命,也是件幸事。
  不再纠结此事,苏九脚步变的轻快。
  萧冽看着少女精致的眉眼间又带了那种明媚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淡声问道,“你呢?有什么打算,要回盛京吗?”
  她来这里本是为了胡大炮,如今胡大炮已经被救下山,等他醒了,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苏九似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道,“等大炮好了再说!”
  在这里,没有纪余弦,
  没有苏小姐,呼吸着北方粗狂的风,闻着草原的气息,只觉许久未有过的心旷神怡。
  “快要过年了,那就留在这里过年吧!”萧冽声音低缓,转眸幽幽的看着她。
  苏九没有立刻回答,问道,“燕云关那边怎么样了?”
  “三万那也兵几乎全军覆没,羌族孤立无援,不会坚持太久!”萧冽道,想起另外一事,问道,“长欢的事怎么样了?他怎么也跟你一起来了幽州?”
  苏九道,“他还是不肯接受玉珑郡主关于身世的事,甚至很抵触!”
  萧冽微微皱眉,长欢是云南王世子,认祖归宗,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重要和期待的事,何况长欢还身份尊贵,他为何抵触?
  他目光落在少女精致的侧颜上,眸光微深,难道长欢他、
  “那云南王和王妃呢?”
  他们失去儿子后一度很痛苦,如今找到了,定然十分激动,怎么会放任不管。
  “玉珑郡主担心云南王妃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想等长欢认可自己的身世之后,再带他去见王妃和云南王。”
  “郡主考虑的也没错!”
  如果长欢坚持不肯认自己的父母,这对云南王夫妇来说的确也是个打击。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西厢,转过回廊便看到南宫兄妹正等在苏九门外。
  看到苏九,南宫碧飞快的跑过来,身后白色的大裘似是蝴蝶翩翩飞舞,她气喘吁吁的停在苏九面前,先对着萧冽行了礼,才娇俏笑道,“苏九,你醒了!”
  苏九穿着女装,今日面上也没有任何掩饰,有些尴尬的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南宫恕,谦声道,“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请两位见谅!”
  南宫碧噗嗤一笑,“我哥哥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了,来幽州的路上他也告诉我了,不怪你,是我们太笨。说来也奇怪,现在知道你是女子,怎么看你都是女子的长相,为什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呢?”
  苏九挑了挑眉,抬头看向南宫恕,见他正看着自己,顿时有些窘迫,笑道,“你们不怪我就好!”
  她的确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清楚罢了。
  何况男女的身份在她心里并没有太大分别。
  南宫恕面如刀削,五官深邃,北疆冷冽的风似让他更多了几分清寒之气,仿佛,天生他就是生在这里的。
  他抿着薄唇,难得的笑了笑,沉声道,“怎么会怪你?我还要感谢你凭借一人之力覆灭那也万兵,否则燕云关危矣,我们哪里有时间还能闲适的站在这里。还有、”
  他语气一顿,继续道,“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恐怕胡大炮这次也下不了山了!”
  身上的伤恶化不说,当时那也兵万军得到了胡大炮的具体位置,万军围山,就算胡大炮当时没受伤,也不可能在在那也兵的围攻下活下来。
  等他们赶到,兴许看到的只有胡大炮的死尸了!
  她虽是女子,却胜过万千男儿!
  听了南宫恕的话,萧冽亦是长眸幽深的看着苏九,深不见底的墨眸里藏着一抹唯有他知晓的温柔。
  苏九道,“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没想那么多!胡大炮不仅是朝廷的将军,还是我们伏龙帮的人,我们自然要来救他!”
  “不管怎样,这次你立了大功,本将一定会想朝廷如实禀报!”南宫恕道。
  “不用,真的不用!我没想立什么大功,只是情势所迫,我想每一个大梁人面对当时的情况,都会做一样的选择!”苏九眉眼清澈,认真的道。
  “苏九你不要谦虚了,我一直以你为榜样,却觉得自己离你越来越远!”南宫碧懊恼的叹了口气。
  以前她以为苏九是男子,心里稍稍还有些安慰,如今知道苏九也是女子,只觉得自叹不如。
  她语气天真,南宫恕和萧冽都抿唇一乐。
  “苏九身上也有伤,好好在这里休息,劳烦南宫小姐陪着她!”萧冽眉目清俊,淡声道,语气里明显带着对苏九的熟稔。
  南宫恕目光微深的看了萧冽一眼,随即垂下眸去。
  南宫碧却没发觉,只笑道,“放心吧,我一定将苏九这个大功臣服侍的好好的!”
  几人聊了一会,南宫恕和萧冽离开去商议燕云关的战事,临走前吩咐苏九先吃点东西,午后再来找她。
  苏九应了声,和南宫碧回房。
  南宫碧面上的笑容隐去,踌躇片刻,问道,“苏九,你去看胡大炮了?他好不好,醒了吗?”
  苏九摇头,“他伤的太重了,还在昏迷中,不过军医说没有性命之忧了!”
  南宫碧微一点头,面色轻松了一些,拽着苏九的袖子道,一脸歉疚,“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胡大炮也不会来北疆,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
  苏九或许之前和长欢一样,对南宫碧有怨,但早已释怀了,她本也是无辜的。
  从认识到现在,少女善良,仗义,聪慧,活泼,虽然是名门千金,却从来没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待人真诚,勇敢坚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姑娘。
  可惜,南宫碧和大炮无缘。
  苏九拍着她肩膀安抚道,“不关你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想了!”
  南宫碧咬了咬唇,“我本来想亲自去照顾胡大炮,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上一次,她打了他,骂了他,心中惭愧,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
  “放心吧,有人照顾他,既然你不喜欢胡大炮,就也不要给他希望,远离反而是最好的!”苏九说着,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悟出这个道理,觉得一定是对的。
  南宫碧听了这话却是一惊,愕然问道,“大炮他、真的喜欢我吗?”
  “是!”苏九点头,“至少他是为了你才甘愿离开盛京,喜欢你,为了不让你难过,却不得不离开你!”
  南宫碧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苏九抚了抚她发顶,笑道,“别这样,不用觉得内疚,安爷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大炮也说自己会忘记你,所以不用觉得对不起他!”
  南宫碧抬头看着苏九,眼睛有些红,恍惚的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卧房外,刚要推门,宝燕突然急慌慌出现在门外,看到苏九才松了口气,笑道,“姑娘,你去哪儿了,奴婢端了粥来!”
  苏九已经闻到了糯米的香气,她的确饿了,自己过去端起粥碗,不等宝燕的勺子递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了干净,转手把碗交给宝燕,“劳烦再盛一碗!”
  宝燕看的呆了呆,愣怔的把碗接过来,“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南宫碧弯眼笑道,“我总算知道我们之前为什么没看出你是女子了,因为你真不像个女子!”
  苏九耸了耸肩,并不认为这是贬低她的话。
  很快宝燕端了两碗粥和一些小菜糕点来,道,“奴婢以为姑娘刚刚醒,要吃些清淡的,既然姑娘饿了,就多吃些吧!”
  南宫碧看着蛋卷和奶糕眼馋,“我也要吃!”
  “是!奴婢盛了郡主的饭!”宝燕立刻道。
  郡主?
  苏九挑眉,恍然想起皇上赐婚的时候还封了南宫碧为和玉郡主,大概是猜到南宫碧会不同意,所以给了这个封赏做安抚,可惜,皇帝实在低估了南宫大小姐的脾气。
  吃过饭,南宫碧帮苏九换了一次药,陪她坐了一会让苏九休息,自己回房。
  出了门,南宫碧脚步踌躇,探手摘了一朵梅花,只觉心里乱的厉害,像是被风刮的凌乱的树枝,没有方向。
  北疆真的是很爱刮风啊!
  刮的人心里都一团乱麻!
  半晌,南宫碧似终于下了决定,将手里的梅花扔在廊下,大步往外走。
  来到东厢,问了下人胡大炮住在哪个房间里,南宫碧缓步过去,到了门前却越走越慢,不禁暗骂自己,只是来看看胡大炮,本是应该的,她为什么这样扭捏犹豫?
  南宫碧恨恨唾了自己一声,抬头见窗子开着一条缝,眼睛咕噜一转,打算先看看胡大炮醒了没有?
  若是醒了,她就进去和他道歉,为上次在盛京城外她说的那些话,为她打他的那两巴掌。
  若是没醒、
  少女咬了咬唇,突的一笑,没醒她就下次再来!
  南宫碧打定了主意,轻步走到窗外,顺着缝隙往里面看,却顿时愣在那。
  房间里有个女子,穿着一套藕粉色的衣裙,正坐在床边给胡大炮用绢帕擦拭脸和脖子。
  她是谁?
  南宫碧眉头皱起,服侍胡大炮,看穿着又不像是丫鬟。
  正疑惑间,就听女子惊喜喊道,“胡将军,你醒了?”
  南宫碧忙继续往里面瞧,果然见胡大炮睁开了眼,愣愣的看了看四周,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你都睡糊涂了,这里是幽州,你住在驿站里!”女子高兴道。
  胡大炮意识苏醒,似想起了之前的事,猛的起身,“大当家、啊!”
  他闷哼一声,胸口的剧痛传来,猛然向着床下倒去,黄盈忙扶住他,“胡将军,你现在不能起身,快躺回去!”
  她双臂揽在胡大炮腰上,姿势亲密,用力的支撑着胡大炮的身体。
  南宫碧猛的瞪大了眼,过分!难道这女子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胡大炮似和她有心灵感应一般,立刻推开黄盈,躺回到床上,问道,“我睡了多久,我们大当家呢?”
  黄盈眼睛一转,猛然想起阿树今早带来的那个少女,立刻道,“她来过了,和阿树长欢一起,还有睿王殿下,看你还睡着他们便回去了!”
  胡大炮放下心来,想起在哈拉山上看到的那一抹娇影,犹豫的开口道,“来看我的有没有、一个女子,爱穿鹅黄色的衣服,长的、很可爱!”
  “女子?”还很可爱,黄盈目中闪过一抹不悦,摇头道,“没有!”
  南宫碧听了胡大炮的话耳根微微一红,不由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爱?难道这就他对自己的印象!
  房间里胡大炮神色有些失望,客气的道,“多谢黄小姐照顾,末将不敢当,请黄小姐回去吧,等末将好了以后定然登门道谢!”
  黄盈笑道,“别赶我走,是你们那个大当家让我留下来照顾你的。还有,不要叫我黄小姐,我要你叫我盈儿!”
  南宫碧躲在窗户外面,恨恨咬牙,好不知羞!
  什么关系,就要叫的这样亲密?
  胡大炮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讷声道,“黄小姐抬爱,末将不敢!”
  “你、”黄盈明艳的大眼睛气愤的瞪着胡大炮,突然眼睛一闪,看向窗外,冷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南宫碧吓了一跳,本想逃走,突然又停了下来,她凭什么躲?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说起来,她比屋里的人还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冷哼一声,南宫碧昂头挺胸的推门进了屋子。
  胡大炮看着进来的少女,一下子呆在那里,硬撑着手臂起身靠在软枕上。
  黄盈看着胡大炮的神情,便猜到原来南宫碧就是他方才说的可爱女子,也是和他有婚约了的人,盛京南宫府的小姐。
  不过听说这位南宫小姐不喜欢他,胡大炮才跑到北疆来。
  既然不想嫁,那两人就算没什么关系!
  黄盈起身,不卑不亢的道,“臣女见过郡主!”
  南宫碧娇俏的面孔绷着,淡声道,“我有话和胡大炮说,你先出去一下!”
  黄盈秀眉一挑,转身将被子给胡大炮盖好,明艳笑道,“大炮他刚醒,大夫说要静养,劳烦郡主不要说的时间太长,以免大炮的伤口恶化!”
  熟稔的语气,亲切的称呼,无声的对南宫碧发出挑衅。
  南宫碧眉头轻蹙,瞪眼看着她,直觉不喜欢这个女子。
  “大炮,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黄盈对着胡大炮道了一声,才越过南宫碧,出去了。
  胡大炮脸色微白,怕方才黄盈的话让南宫碧误会,想要解释,想起她定然也不在乎又住了口,只淡笑道,“南宫小姐怎么来了?”
  南宫碧走近两步,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胡大炮立刻道。
  “要喝水吗?”
  “多谢,不喝。”
  屋子里又静下来,特殊的关系,似让两人都不知道如何适应和面对,南宫碧看着窗外露出的一角红梅,淡声道,对不起,上次,我话说的太重了,还有,我不该打你,很抱歉!”
  胡大炮一怔,英俊的脸上挂了无谓的笑,“没关系,我都已经忘了!”
  南宫碧眉头轻蹙,心里突然有些滞闷,瞥了他一眼问道,“方才那女子是谁?”
  胡大炮回道,“她、是太守府上的千金,我刚来幽州的时候,黄小姐和太守夫人出城遇到流匪,正好被我遇到,所以便认识了。但是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后来见过几面,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
  终究还是忍不住解释。
  南宫碧低着头闷声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原来还是英雄救美的戏呢!
  胡大炮蓦然闭了嘴。
  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窗外风呼呼刮着,树枝拍打着窗棂,声音扰的人心乱。
  胡大炮坐在那,胸口也似被拍打的窗子一样,扑通直跳,跳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开口想说什么打破现在的沉默,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不是个能言巧辩的人!
  他如此惶恐现在的安静,怕那少女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转身离开。
  明知道他和她不可能,又却贪恋和她相处的每一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她!
  或者说,这么快见到她。
  在他的想象里,三五年后,他们的婚约早已经解除,两人各自嫁娶。他偶然回到盛京,她已经嫁给心爱的人,在他面前走过,甚至都已经不认识她。
  那日哈拉山的夕阳下,她的出现,像是生命的泉水重新浇灌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枯萎的心再次鲜活如新生。她就是他生命中的神,美的倾国倾城,却高高在上无法触及,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看到她那一瞬间的惊喜!
  也那般庆幸,他还活着!
  能看到那一幕!
  南宫碧目光从窗角转过来,看着床帐上被风吹动的流苏,低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胡大炮猛然从自己的思维中惊醒,忙摇头道,“不用、已经没事了!”
  南宫碧缓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淡声道,“让我看看!”
  闻着刹那接近的清香,胡大炮顿时紧张的眼睛都不到该看哪里,“不用看了,真的没事了!”
  南宫碧挑眉,嗔道,“怎么,太守的女儿可以照顾你,我连看看你的伤都不行了吗?”
  胡大炮顿时一愣。
  南宫碧却已经倾身过去,抬手解他的中衣。
  胡大炮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中衣被解开,露出男人雄伟的肩膀,健硕有力,南宫碧突然想起那一日在盛京城外,男人便是赤着上身紧紧的抱着她,脸上登时一红。
  很快,她目光落在男人缠了纱布的伤口上,包扎的纱布上又隐隐透出血丝来,定是方才他起身时太猛,将伤口崩开了。
  南宫碧眉心不自觉的蹙起,手指缓缓将纱布解开,待看到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她猛然倒吸了口气。
  胡大炮忙将中衣撩起来把狰狞的伤口遮住,有些慌张的道,“吓到你了?不要看!”
  南宫碧却拦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哑,“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本来只是一点小伤,在山上没有药才变成这样,养两天就好了!”胡大炮浑不在意的道。
  “伤药在哪里?”南宫碧抬头问道。
  “不用,等一下军医就来了,太脏了,南宫小姐不要碰!”胡大炮伸手又去扯中衣。
  “一点也不脏!”南宫碧淡淡说了一句,起身走到桌案前,见上面就放着一个瓷瓶,打开后闻了闻,气味熟悉。
  作为军将士家的女儿,伤药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重新坐到床边,南宫碧毫不留情的将胡大炮的手拍掉,冷声道,“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的!”
  胡大炮一下子瞪大了眼,“谁、谁扭捏了?”
  他还不是怕她看了血害怕,怕她嫌弃他……
  南宫碧噗嗤一笑,瞥他一眼,拿了药刷,轻柔的将药膏涂在伤口上,娇笑道,“太小看人了,别忘了,我可是马背上长大的,什么没见过!”
  被少女那含嗔带笑的眼睛一扫,胡大炮只觉浑身骨头都酥了,赤裸的肩膀火热,连伤口的疼都已经感觉不到。
  少女低着头,细白的手指拿着药刷轻柔的将药膏涂在伤口上,在胡大炮的角度,能十分清楚的看清她卷而翘的睫毛,清澈会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如樱的唇瓣……
  他似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她,目光痴迷,渐渐入魔。
  她做的那样认真,光洁的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兴许是这房间里太热了,兴许是她因为他的伤口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出了汗,身上那股幽香越发的浓郁,胡大炮微微闭上眼睛,若是让他死在这一刻,他也是愿意的。
  胸口说不出的软,那种由心底发出的喜欢,让他那样想拥她入怀,亲密一点,再亲密一点。
  可是他不敢,甚至连想一下都觉得是对他的神的亵渎。
  他也无法忘记,大雨里,她看着他时厌恶的眼睛。
  上好了药,南宫碧重新取了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
  纱布要缠在肩膀上,南宫碧不得不手臂探到胡大炮身后,几乎是半抱的姿势和男人贴身相近。
  少女一靠近,胡大炮顿时又紧绷起来,哑声道,“让、让别人来吧!”
  “别说话!”南宫碧斥了他一声。
  如兰的呼吸喷在脸上,胡大炮从耳根到脖颈全部红了起来,忙住了嘴,眼睛瞟向窗外,下意识的滚动着喉咙。
  南宫碧也非常羞窘,故意用斥责声掩饰,除了儿时和哥哥,这是及笄后第一次和男人这样亲近。
  下雨的那一次不算,大雨冲刷下,她心里只有怨恨。
  这一次却不一样。
  和她想象的不同,胡大炮身上并没有汗臭那些异味,反而有一种属于男子强烈的雄伟气息,让人脸红心跳,胸口发软,犹自是手指碰到他结实的肌肤,似从手指一下子燃烧起来。
  好容易将纱布缠好,两人都不由自主的长吁了口气。
  南宫碧帮他把中衣穿上,将药瓶和纱布放好,回来又看了看伤口没有血渗出来,道,“不要用力,再崩开的话,就不容易愈合了!”
  “好!”胡大炮讷讷应声。
  不知为何,方才本轻松了一点的气氛又变的沉默尴尬起来。
  南宫碧咬着下唇,淡声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胡大炮不舍,却点了点头。
  南宫碧将打开的窗子关紧,转身往外走。
  “南宫小姐!”身后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一声。
  “怎么了?”南宫碧停步转身。
  似有云遮了太阳,屋子里光线渐渐变暗,胡大炮抬头直直的看过来,床帐下昏暗的光影里,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阴郁,吞咽了一口,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道,
  “请南宫小姐以后不要再来了!”
  南宫碧微微睁大了眼,就听男人继续道,“南宫小姐不喜欢我,我心里很清楚,可是你这样照顾我,会让我让再次生出希望和期待。所以南宫小姐不要再来了,若是没有结果,我宁愿不要这种虚无的期待。”
  南宫碧脸色一白,紧紧咬住下唇。
  这就是苏九说的,如果不可能,就最好远离是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方才明明和那个黄盈有说有笑,难怪和她相处一直紧绷着。
  他喜欢上那个黄盈了?
  男人的喜欢都是这样善变吗?
  心里生了几分莫名的气恼,南宫碧冷声道,“好,我知道了!”
  说罢,决绝的转身快步离去。
  胡大炮猛然坐直了身体,有一瞬间甚至想起身拦住她,可是终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拦住她说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决然而去,没有任何留下的意思。
  男人懊恼的躺回去,方才胸口的柔情和激动不见,只剩失落。
  胡大炮,你还奢望什么?
  你的神本来就不喜欢你!
  短暂的温柔,不过是因为内疚,难道你要因此又陷入魔障,再无法走出来吗?
  他走出过来吗?
  男人自嘲一笑,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片刻的光明后是无尽的黑暗,他宁愿不要那一瞬的光明,至少他在黑暗中,不会觉得难熬。
  所以,还是不要给他任何期待,远离,就是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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