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共主(31)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而尴尬, 谢茂哭笑不得地穿好裤子,看着被丫鬟扑在地上的衣飞石, ——几个小丫鬟当然不是衣飞石的对手,不过,满屋子的动静惊醒了衣飞石,他才想起场合不对。
  旁人的裤子扯了也就扯了,信王的裤子是不能乱扯的。这位可是一等王爵。
  所以,衣飞石没有再动。他身手太好, 若是再动一下, 只怕满屋子仆婢都会吓哭。
  于是就出现了身手不凡的衣飞石, 却被几个小丫鬟压着不能动的情景。
  “朱雨去请大夫, 孤与小衣独处片刻。”谢茂一句话解除衣飞石的窘境。
  惊魂甫定的宫人侍从们再三确认了衣飞石的状态, 见他确实低眉顺目没有失心疯的迹象,自家王爷神志也很清醒正常,方才遵命鱼贯退去。
  衣飞石被几个小丫鬟压在地上,此时尴尬地跪直身体,低声道:“殿下恕罪。卑职冒犯了。”
  刚才闹那一场太过刺激,刺激得谢茂现在都有点软不下来, 就不敢太靠近衣飞石,唯恐这愣头青再来一次厉害的,他就真的太没脸见人了。他略不自在地揽住放下的长发,说:“你过来, 让舅舅看看。”
  衣飞石毫不怀疑信王对自己的觊觎之心, 对此要求并无异议, 行至谢茂身前,也将长发撩起。
  和嫌弃长发麻烦经常偷偷修头发的谢茂不同,衣飞石一个标准的古代人,对理发这件事不甚热衷,少年气血茂盛,一头长发生得乌黑茂密,长长地垂至腰下。此时将长发撩起,臀上令丫鬟惊呼的伤痕就刺入了谢茂眼帘。
  ……!!!
  谢茂憋着一股劲,想要抵抗少年衣飞石宽衣解带带来的冲击。
  衣飞石动手撩起长发时,他甚至有一种心跳加剧的窒息感,简直比他穿越前第一次都激动。
  然后,他看见衣飞石臀上的棍伤,顿时就心疼痿了。
  “你爹是疯了?”
  谢茂火热的心与身体都变得冰凉,他冷静地扣住衣飞石肩膀,几乎难以想象,伤成这样,这少年为何还能活蹦乱跳地上阵杀敌?
  少年青涩健康充满柔韧活力的臀腿上糊满了鲜血,看着就没一寸好肉,触目惊心。
  初见衣飞石时,谢茂就看出衣飞石有些不适,衣飞石也腼腆地说被父亲责罚过。这年月封建家长对儿女拥有生杀大权,惹毛了抽一顿板子真是家常便饭,谢茂也被文帝揍过,连皇帝做太子时也以长兄身份抽过谢茂。——真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候谢茂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衣尚予揍衣飞石这一顿,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训诫。
  这是往死里打吧?
  他轻轻将手放在衣飞石不曾受伤的腰上,太靠近棍伤的地方根本不敢碰,指尖微微发凉。
  重生好几次做惯了封建社会大家长的谢茂,对动不动对臣下子女仆婢施以体罚这事已经麻木了,他自己都能眼也不眨地吩咐出“杖毙”的刑罚。他被人打过,也下令打过无数人。可是,当他亲眼看见衣飞石身上的棍伤时,一种诅咒封建制度的怒火就窜了起来。
  凭什么当爹的就能打儿子啊?凭什么当官的就能打属下啊?凭什么衣尚予就能打小衣啊!
  打人犯法的好吗!衣尚予你这样虐待未成人年,孤要剥夺你的监护权!
  “小衣,小衣你怎么样了?你还能动吗?不不不,你别动了,孤让人抬个小榻来,你趴着别动,大夫马上就来了,……来,你扶着舅舅,乖……”谢茂声音冷静无比地哄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上浮着一层无法排遣的烦恼与心慌。
  衣飞石很诧异地看着他,说:“……伤得不重。”真伤得厉害,他还能爬瓮城?
  谢茂却固执地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全身重量都接了过去,分明二人都在入浴之前,加起来也就谢茂身上还有一条亵裤,可搂在一起偏偏没有任何尴尬与暧昧,只剩下谢茂几乎成为实质的震惊与心疼。
  感觉到谢茂火热的目光瞬间化作小心翼翼地珍视,衣飞石心中涌起古怪的滋味,又很快被他镇压下去,解释道:“殿下,真的伤得不重,是我骑马进京磨了磨伤处,大约看上去吓人,其实父亲就罚了几下,动手的亲兵也有分寸,不会使力打我……”
  谢茂觊觎他身体是真,对他的爱护也不是假的。衣飞石还年轻,面对谢茂对他的好,他无法无动于衷。
  谢茂敷衍地应了几句好好好,转头就冲外边怒喊:“小榻抬进来没有?大夫呢!”
  几个宫人被催得屁滚尿流,直接把谢茂寝宫中的美人榻扛了进来,被谢茂指着鼻子骂:“脑子被狗啃了?不会铺上几个软枕?侯爷受了伤,这么矮的榻他怎么上得去?”
  刚刚还爬瓮城杀敌、策马狂奔的衣飞石:???????爬不上去?我?
  宫人们飞奔着出去,飞奔着进来,给一尺高的美人榻上堆了七八只软枕。
  谢茂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衣飞石,让他一手掌着堆到了半腰高的软枕,说:“你慢慢哦,慢慢趴上去……”
  被伺候成残废的衣飞石满头黑线,到底还是不能在宫人面前下了谢茂的面子,只得扶着那夸张地软枕慢慢趴在美人榻上。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要废了的错觉……
  待衣飞石趴好之后,谢茂才一层一层地软枕抽出来,最终只留下一个软枕叫衣飞石趴着,蹲在榻前关怀地看着:“这样好不好?还是再给你垫一个?”
  您不会是属婆婆的吧?衣飞石看着谢茂,脸颊莫名有点红,摇头道:“这样好。不垫了。”
  谢茂才指挥宫人把衣飞石抬了出去,朱雨将信王府的值院御医请来,先看了伤,又诊了脉,说辞与衣飞石大同小异,无非是皮外伤,不过,衣飞石说不碍事,御医则仔仔细细的替他清理伤口裹上药,叮嘱好好卧床,定时吃汤药换裹药,否则邪祟入体,也是能致命的!
  破伤风败血症种种要命的词语又在谢茂眼前滚了一遍,忙道:“清溪侯这几日就住在王府里了,齐医官每日煎好药送来,亲自给侯爷换药,务必要亲力亲为,保侯爷万无一失!”
  御医无奈,只得领命去煎药了。——这种事找个药童办不行吗?杀鸡用牛刀!
  一场暴雨下来,夏夜透出几丝寒意。
  谢茂搬了个小墩子坐在美人榻前,拿热毛巾擦衣飞石的脸。澡没洗成,又是汗又是雨的,粘着怕是不舒服。他心疼体贴衣飞石,这会儿知道没伤筋动骨确实只是皮外伤之后,又有点想吃小豆腐了,这才拿了块毛巾慢慢地给衣飞石擦。
  衣飞石垂下眼睑趴在软枕上,察觉到谢茂动作中的脉脉情意,他有些不耐烦。
  “殿下。”
  “在呢,想要什么?渴了?饿了?要出恭?还是想歇一会?”
  “我伤得不重。”
  “是,舅舅知道了,舅舅不生你阿爹的气了。”但是,还是要剥夺他的监护权。哼!
  “殿下想做什么也不妨碍。”
  “……”
  谢茂没想到衣飞石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衣飞石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谢茂立时知道,倘若他不说话,衣飞石立刻就有更厉害的话说出来了!他不能让衣飞石放大招。现在局势不明,还不到二人摊牌的时刻!
  “舅舅就这么坏?”谢茂声息中多了一丝轻佻,凑近衣飞石耳畔,“弄疼你怎么办?”
  衣飞石才想说不妨碍,口中突然多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腹压在他舌尖上。
  ……错愕、意外、羞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衣飞石瞬间呆滞。
  信王压得极低又极清晰地声音在他耳畔鼓吹:“舅舅答应你的事,舅舅去办。你答应舅舅的事,舅舅以后再来收,……你不会赖账吧?”
  衣飞石是个男人。
  哪怕他此时还未加冠成婚,他也依然是个男人。
  信王将手指放在他口中,这是什么意思,他简直太明白了!明白得甚至让他有些恶心!
  先前信王带给他的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切与感动,都在这羞辱的一根手指里灰飞烟灭。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血浇灌片刻,慢慢地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寒意。他闭上眼,不去想身边的一切,慢慢吮住信王的手指,舌尖麻木地在那根手指上舔了一下,两次。
  谢茂差点被他舔得呻|吟出声,妈哒小衣比我想的还会玩儿!不,不能玩下去了!
  “你好好养伤,外边的事,舅舅替你办妥。”谢茂抽身而起,大步离去。
  ……再不走又要出丑了。
  ※
  信王与清溪侯一同进了浴室。
  清溪侯被抬了出来,立马招了御医。
  听说清溪侯下身血迹斑斑……
  ——信王府下人并不知道青风紫电被杖毙的噩耗。
  ——信王府下人热衷于给淑太妃、皇帝、皇后汇报信王的一切事情。
  谢茂还在宫门前排班准备觐见皇帝,他和衣飞石的八卦,就通过便捷渠道先传进了他亲娘、亲哥、亲嫂的耳朵里了。
  再有谢茂那个穿越之初傻白甜的脾性,皇帝也着实不可能提防他。
  所以,当谢茂跟他说,杨靖在华林县杀人满门,又勾结简薛杀良冒功时,惊觉自己被臣下糊弄蒙蔽暗暗愤怒至极的皇帝,也同意了谢茂的做法。——谢茂跟他说,惟恐杨皇后伤心,杨靖的事不好公开处理,他去悄悄把杨靖废了,再以残朽之身不能承爵的借口夺了杨靖世子之位,这件事就算了。
  看着承恩侯杨上清跪在地上惨白惨白的脸色,皇帝简直手痒。怎么就信了那个货!
  这是悄悄废了吗?这边上朝呢,他那边一刀子捅进杨靖心窝,闹得满朝皆知,还怎么悄悄?不让杨皇后伤心,把杨靖都捅死了,杨皇后能不伤心吗?
  可愤怒归愤怒,皇帝还能怎么办?
  皇帝在玉门殿大发雷霆,拍案咆哮,把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茂就趴在地上,额头触地,任凭皇帝如何咆哮,他就像是一条死狗:反正你想骂就骂吧,人我也杀了,你想咋地?你还能杀了我,给一个臣子偿命?
  满朝文武没利害关系地都选择了噤声不语,连承恩侯杨上清厥过去又清醒之后,都是狠狠咬着下唇,青着脸,跪在地上没吭声。
  ——他还能怎么吭声?他能在皇帝面前哭诉,要皇帝杀了信王给他儿子偿命?
  死的是杨上清的嫡亲儿子,已经请封了的世子,杨皇后的亲弟弟!这凶手换了任何一个人,杨上清都要宫门泣血,逼皇帝杀了凶手给儿子偿命。
  可是,这凶手偏偏是谢茂!
  皇后的弟弟,哪里比得过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贵?哪怕他杨上清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亲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杀弟弟给小舅子偿命啊!
  内外亲疏,不外如是!
  杨上清这时候一句话都不能说,他只能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无声地请皇帝严惩。
  杨上清疏不间亲,此时不敢说话,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触怒皇帝。那边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谢茂的舅舅——林相可没闲着,林相先劝皇帝息怒,再说谢茂和杨后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内部事务嘛,就不劳烦诸大臣搀和了,先散朝散朝。
  杨系也有阁臣在朝,立刻反驳:“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携刃于玉门殿刺杀杨后胞弟,安知日后再弑何人?”
  子杀父,臣杀君,曰弑。
  这是暗示谢茂无法无天日后可能弑君?满朝文武都察觉到了季擎这番话里的杀机。
  皇帝闻言长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扫向跪在地上的杨上清。
  莫说谢茂杀人之前跟他打过招呼,就算没打招呼,谢茂也是他最倚重宠爱的幼弟。杨家这是想干嘛?死了一个世子,难道还想皇室赔个一等王爵给他家?
  一直像条死狗趴在地上挨训的谢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头发花白的阁臣季擎,怒骂道:“老匹夫,你说什么?”
  年轻的信王身量初长,年近古稀的老臣哪里架得住他这一阵乱晃,差点回不过气来。
  谢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狠狠将人推开,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这老匹夫要杀我!他要杀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没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经要发飙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两个弟弟,登基后又把廉王、恒王贬为庶人,为了青史好看,也为了堵住天下的纷纷议论,信王这个从小被他当儿子养的弟弟,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从他登基之初就给信王晋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个哪怕谋反都能混条命留着的不倒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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