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共主(95)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赵从贵有心劝他不要去青楼找什么亡国的公主, 又怕劝一句反倒把谢茂劝来劲了, 默不吭声继续捏脚。
谢茂被捏得昏昏欲睡, 屏蔽了脑子里系统的不断劝说, 突然间, 院外传来凄厉的哭声。
这大半夜地突然一声啼哭,声闻数里,顿时就把谢茂惊醒了。
不必他吩咐,才端热水进门的朱雨已转身出门询问去了。
谢茂出门虽改换了身份, 没带仪仗, 侍卫与侍从依然带足了人数,整个小客栈已经被彻底包了下来,内外都是自己人。饶是如此, 外侍长余贤从还是立刻就带人守在了廊下:“十一爷,小的在。”这是请谢茂不必担心,他在守门。
谢茂才不担心。他从床上爬起来,吩咐赵从贵:“水端来泡脚。”
七月天气拿热水泡脚, 没多时就出了一身汗, 特别解乏。赵从贵晾了半盏热茶, 谢茂才喝了一口, 朱雨就回来了, 回禀道:“好似哪家捉奸, 闹出了人命……齐侍卫已带人去看了, 奴婢先回来复命。”
谢茂听了也不说话, 慢慢将茶喝了半盏, 就要赵从贵擦脚上床。
他的好奇心一向不多,重生几世之后就更懒得管闲事了。
朱雨立刻上来铺床,赵从贵用干净的热毛巾替他擦脸擦背,出门在外不方便,只能这么稍微擦一擦了。好容易擦干净了,朱雨也铺好了床,谢茂就准备睡觉。今天骑了一天马,明天还要去逛青楼,都是体力活啊……
哪晓得脑袋还没沾着枕头,外边噼里啪啦一阵顶篷摔碎的声响,谢茂就听见好几声抽刀出鞘的锐响,更兼着外侍长余贤从的低喝:“什么人!”
赵从贵立刻扑在床前,用身体挡住了谢茂,朱雨也窜上来堵住了另外一个方向,将所有可能朝床上放冷箭的漏洞都堵上了。谢茂早知道这二人靠得住,只是这也未免太风声鹤唳了吧?他哭笑不得,将牢牢抵在一起的二人掰开,说:“去问问怎么回事。”
赵从贵不肯离开:“殿下,再等等!”
朱雨也点头:“余侍长在外,殿下放心!”
外边响起低低的说话声,没多久,谢茂就听见一个惨厉得不似人声的声音喊:“我乃华林县丞容绪岸独子容庆!承恩侯世子杨靖逼奸不遂、屠杀华林县令李护满门二十三口!我乃知情人!杨家要杀我灭口!”
……愣头青么不是?连屋子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瞎嚷嚷喊出杨靖的名号。
也是外边那人瞎猫碰见死耗子,遇见了乔装改扮的谢茂。否则,哪怕是遇见京城任谁一家高官贵戚,恐怕都不敢沾他这一点儿破事。——承恩侯杨上清是杨皇后的亲爹,承恩侯世子杨靖就是杨皇后的亲弟弟。
谁敢为个芝麻官都及不上的八品县丞家的小子,去招惹杨皇后的娘家?
杨靖这人吧,谢茂都懒得说他。反正谢茂重生三世,有两世都把杨靖砍了,第三世之所以没动手,那是还没找着机会就先挂了……欺男霸女凌虐黎庶是一条,最可恨的是,皇帝曾让杨靖督军事前往西北统战,这狗东西被俘之后不仅投了降,还替陈朝军队诈开了两万将士死守近四个月的长门关,陈朝反手就屠了彤、云二城以示报复,十万守城百姓尽数赴难。
这事儿搁别人身上肯定不敢管,被谢茂遇见了……那是管定了。
“把人带进来,孤要问话。”谢茂瞌睡也彻底醒了,起身穿衣要见人。
赵从贵与朱雨皆是奴婢,很想劝说一句杨皇后家不好惹,又没有劝谏的资格,闷不吭声地伺候谢茂下床。朱雨出门去传人,赵从贵则忍不住想:还是得给淑娘娘送个信儿吧?小千岁这是要上天呐!
外侍长余贤从拎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进来,脸上似是刻意抹了灰,一道道的。
那人似是仓皇中想要寻找能主事的人,目光在赵从贵与谢茂身上转了一圈,似也没想过主家会如此年少,隐含着一丝心惊。
“你刚才嚷嚷什么?”谢茂懒得和他废话,“外边捉奸的,也是捉你?”他两世帝王一身尊贵,不言笑时自然就有一股天生的威仪镇压。
那人本是急慌慌地进来,见面听谢茂问了一句话,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这间屋子更安全的地方了。哪怕眼前的只是一个衣饰简单不太富贵的少年,来人也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盲信。
“草民容庆,拜见贵人。”来人屈膝磕头。
“哦?”谢茂颇觉有趣,他没带仪仗穿得又普通,说是商家少爷也过得去,这人怎么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贵人了?想想这人进门就找人的眼神,好像是笃定了屋内有一条“大鱼”,看见自己就露出了一丝惊吓,又是为何?
“你怎知我是贵人?没见面就嚷嚷承恩侯世子,你就那么肯定我敢捞你?”谢茂问。
容庆低头小声道:“草民……刚摸了一块腰牌。”
余贤从下意识地摸自己的怀里,发现腰牌好端端地揣着,这才松了口气。
“听闻六王雅擅丹青、爱作白服之游,草民摸了这块蟠龙牌,本以为……”容庆此时也很紧张。在谢朝,蟠龙是独属于王爵的纹样,又以指爪多寡区分等级。天色昏暗,他看不清腰牌上蟠龙的指爪数目,只知道是个蟠龙牌子。
他口中的六王是谢茂的六哥谢范,爱诗爱马爱风流,最爱画美人,常年不带仪仗在外厮混游历,尤其是圣京附近的老百姓,经常遇见溜达出来闲逛的六王。
“你倒乖觉。”谢茂笑了笑,他六哥看似不理事,其实胸有侠气,常常路见不平。
容庆大气不敢出。若是六王在此,他的命七成是保住了。可是,眼前这位气度华贵的少年并非六王。——六王十多年前就迎娶了塞上第一美人为妻,今年怎么也得二、三十了吧?不可能是眼前的少年模样。
他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谁。王爵必然是,可……皇帝的儿子,也是王爵。
皇帝的儿子,就是杨皇后的儿子。不管嫡庶,都得管杨皇后叫妈。这若是告状告到了杨靖的外甥手里,他还能活下去?
谢茂也不想和他多废话,径直道:“我行十一。”
新君只有五个儿子,最小的五皇子才两岁。排行十一的王爵,当然就只有先帝的幼子,当今的幼弟,信王谢茂了。
容庆并未放松警惕,他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天底下谁不知道信王与皇帝兄弟情深,淑太妃坐褥时受了惊,信王干脆就被皇帝抱去了东宫照顾,照顾信王的人——不就是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杨皇后?
谢茂也看出他的不信任来,不禁失笑:“你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跑出去?我若是你,死马当作活马医,成不成的,总要拼上一把。万一……眼前这人就帮你把事办成了呢?”
容庆被他说得楞楞地,突然觉得信王说得对。他孤身一人落在信王手里,信王若是偏帮杨家,他怎么也逃不出去。若信王不帮杨家呢?相比起游离朝堂之外近乎放逐的六王,信王这位宫里宫外都有偌大靠山的一等王爵,真正是给力太多。
“我说。”容庆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事情发生在黎州华林县,华林县郊外就是名山建云山,谢朝赫赫有名的三大书院之一建云书院就在山里,承恩侯世子杨靖少年时曾在建云书院读书,某次奉父命去给自己的蒙师大儒孙文秀送节礼,偶遇了华林县令李护之女,色心顿起。
给老师送完礼之后,杨靖溜溜达达就下了山,直接去县衙拜访李县令,要李家小姐入座侍茶陪酒,李护再三推脱,惹恼了杨靖,抽刀就把李护的脑袋砍了半个下来。
谢茂指着正在砌砖的大门摇头:“太矮了,圈不住。”
自来圈禁就是砌砖封门,何况王府的墙并不矮,至少普通人是无法攀爬的。
——然而,谢茂手底下肯定不会只有普通人。
张姿勉强憋住笑,说:“那卑职回宫上禀陛下,看看是不是把墙也垒一圈?”
谢茂翻个白眼,道:“每日抄一份邸报来给我看。要不我就让你弟弟翻墙出去打听消息。”
张姿尴尬地搓搓鼻子,凑近砌了半人高的砖前,小声道:“……我回去问问陛下?”
“黎顺?”谢茂反身就走,随口吩咐迅速跟上来的侍卫,“孤要吃夜河街上的酸梅浆,马上去给孤端一碗来!”
黎顺愣了一瞬,迅速答应道:“是。……属下怎么出去?”
谢茂指向大门旁高耸的宫墙:“翻出去呀。”
※
半个时辰之中,衣飞石就吃上了冰镇得凉沁沁的酸梅浆。
信王府中自然摆着冰山,有宫人幽幽打扇,谢茂穿着冰丝棉制成的寝衣,很不客气地围在衣飞石身边,一边看衣飞石吃东西,一边吹牛:“那张姿功夫还没有他弟好呢,从前东宫里身手最俊的侍卫都在我这儿了,——诶,好吃吧?这是酸梅汤调上米浆磨的,你要喜欢,我让人每天给你端一碗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丝绸宫扇,轻若无物地扇着风。
扇子就冲着他与衣飞石中间,也不知道具体是给自己消暑,还是讨好衣飞石。
衣飞石被他困在寝殿里已经一整天了,早上谢茂去上朝,衣飞石就问过赵从贵,能否给他重新找个小房间安置,不拘哪处,书房、憩室都行。
赵从贵咬死不松口,一定要等谢茂吩咐了才能给他挪位置。
谢茂回来之后,衣飞石就更加走不掉了。
谢茂的信王府是照着三等王爵修的,皇帝登基之后虽给他晋了一等,可大行皇帝刚刚山陵崩,又是先帝国丧又是登基大典各类册封,哪里顾得上给王爷扩建王府?所以,信王府还是谢茂做皇子时的规制。
——外壳子都和三等王爵的王府一模一样,寝殿三间的装修,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谢茂他是个穿越货啊!
寝殿中间被谢茂装修成客厅,当中摆着一组皮质沙发,里边还绷着弹簧,坐上去又软又弹性,沙发前边还照着穿越前的规制,摆着一个长方形的茶几,没电视对吧?西墙边修了个戏台子,闲着无聊就让蓄养的伎人来唱唱曲,表演个情景剧。
东间比较正经,按照本朝风格搭着憩室、卧室,另有一个洗浴用的盥室。
西间又彻底放飞了自我,现代风格的书房,铺着木地板镶嵌了整面墙镜子的健身房。
谢茂没回府之前,衣飞石被赵从贵堵在东间不给出门,谢茂回府之后,笑眯眯地把他带到了西间转了一圈,诚恳地说:“这边真没地方住了。”然后把衣飞石重新带回东间的憩室里,指着那张光秃秃毫无遮拦的坐榻,说,“委屈小衣先在这里住几晚上。”
这间憩室连接着中间客厅与东间卧室,有门可以封住客厅,对着里间卧室那就是一览无余。
谢茂自己住的里间寝房里大床有帐子封得严严实实的,躺进去顶多看见个人影,他指给衣飞石睡觉的坐榻就太过分了。——这坐榻,大是足够大了,搬开榻上小几,睡上四个大男人也宽松。可它半点遮挡都没有啊!除了给主人值夜的奴婢,谁会住这样的地方?
衣飞石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感激谢茂没直接让他睡卧房?半晌才低声道:“是。”
就这么住下来了。
信王府的绣娘先来给衣飞石量身裁衣,朱雨开了库房给衣飞石准备金银玉饰,谢茂腻在衣飞石身边就不肯走了。他挨着衣飞石就要牵牵手,搂搂腰,说着话一口气就要吹到衣飞石的耳朵上。
衣飞石再是做好了准备,被他这样时时刻刻地缠着也有些怒气。
可……看着谢茂温柔带笑的脸庞,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殿下。”吃完那碗酸梅浆,衣飞石心中升起一股精疲力尽的倦意,“我有些累。”
谢茂接过朱雨递来的漱口盅,亲自送到衣飞石嘴边,衣飞石忙起身道:“不敢。”
“你先漱口,待会让朱雨服侍你泡个脚,这就去睡。”谢茂特别温柔耐心。
衣飞石谢了一句,还是不肯让谢茂服侍漱口,谢茂只得把漱口盅递给他,看着他将漱口水吐尽痰盂,上前扶他回憩室休息。
憩室里已添了不少常用的器皿,坐榻上也收拾好寝具,谢茂亲自上前试了试枕头,有点发愁:“你受了伤,夜里怎么睡?”趴着睡?那能睡得舒服么?
衣飞石不理解他的意思,怎么睡?该怎么睡就怎么睡啊。
朱雨已带着宫人端着两盆水过来,衣飞石眼也不眨地靠着榻沿坐了下去……
“哎哟你不痛啊?”谢茂惊吓地拉住他。
刚才在客厅有沙发,还垫了软垫子,这硬邦邦的木头怎么敢坐?
“你伤口上还抹着药呢,该弄糊了!”
衣飞石目无表情地站在铜盆里泡完了脚,侧身倒在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看着偌大坐榻上睡着纤长单薄的少年身影,谢茂挥退了下人,独自坐在刚搬进来的单人沙发上,就这么静静地守着。
前几世静静守着衣飞石的机会其实不少。当了皇帝的谢茂经常借口有事商议,把衣飞石传进宫中,再假装批阅奏折,让衣飞石在一边等候。——这时候衣飞石是不能抬头窥视帝迹的。衣飞石不能抬头看他,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衣飞石。
他最熟悉的无非是衣飞石的坐姿,坐姿和坐姿,跪姿也很熟悉。
这样侧身躺在自己身前安静入眠的衣飞石……好像从来没见过。除了誓师出征时,他甚至很少能看见衣飞石的背影。
他最心爱的衣大将军,总是安静沉默地低着头,躬身退至殿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转身离开。
他可以往前一步,和衣飞石躺在一起,近距离端详衣飞石的睡颜,抚摸他青涩漂亮的脸庞,亲吻他的嘴唇,就算做更过分的事,衣飞石大概……也不会拒绝?他现在不是皇帝,衣飞石也不是举足重轻的衣大将军,他们的事对这个天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可以更进一步。衣飞石已经答应他了。——可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守在衣飞石身边,听着衣飞石安稳的呼吸,他就觉得很温馨了。
※
第二天,信王府的大门、侧门、角门,悉数被砌砖封闭完成。
羽林卫将军张姿没有来。——他当然不会天天都来。羽林卫是皇帝最心腹的卫队,张姿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臣之一,伺候皇帝都来不及,哪有空天天来看谢茂?
不过,昨日邸报并宫外的消息,被张姿通过羽林卫传了进来。
“承恩侯夫人在长秋宫哭厥了过去,皇后娘娘没去见陛下。”黎顺交代宫里的消息。
谢茂昨日向张姿要邸报是假,实际上要的是京城内外的消息。张姿肯告诉他的,一定都是皇帝允许他知道的。
“哦。”谢茂翻着邸报,“陛下也没去见皇后?”
承恩侯夫人钱氏一直有点拎不清,这时候去杨皇后宫中哭诉,当然是为了逼杨皇后给儿子报仇。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仇暂时没法儿报。杨皇后不肯轻动,谢茂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