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十四)

  “那你们和好了吗?”
  一样笑到岔气儿的太湖抱着肚子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儿,“哎呦”了好半晌,才有力气撑起手臂翻了个身,趴在覆着丝绢的稗草籽枕头上,用手背垫着下巴颏儿,歪着小脑袋,明知故问地道。
  眼角眉梢又是憧憬,又是羡慕,心里头还有点儿痒痒的——视线不觉地就落在了灵璧嘴边的那泓小梨涡上,看着那个随着笑容深浅的小窝窝,忍不住在想,肯定同桑础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一样软……
  不觉地想要伸手戳一戳,灵璧已经探着身子过来给她掖了掖肩膀,一壁忙一壁笑,眼儿弯弯的,像月牙儿,梨涡甜甜的,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叫她愣怔了一瞬,才明白灵璧说了些甚的:“当然和好了,他那么好玩儿!”
  依灵璧想来,或是小家伙这一阵不晓得怎的就添了这一桩动不动就乐意告状的坏脾气,哥哥有意煞一煞他的性子,所以故意哄着他,说是他们生气了,小家伙害怕了,方才有了爹娘屋里的这一出“负荆请罪”。
  他们家兄弟姊妹三个虽则玩不来那甚的合纵连横,默契却也不曾少了去,起初故意不理他,一来确实是当时笑得话都说不上,二来既然哥哥锣鼓点儿都敲起来了,她自然不能扯后腿,怎的也得附和着把这出戏唱下来,好好逗一逗他才是。
  可小家伙虽不敢再像往常似的往她身上爬,却翻来覆去小尾巴似的腻着她,还要吸着鼻子,奶声奶气地把一句“我们到底有没有和好嘛”挂在嘴上翻来覆去地问。
  这样可爱,心都要化了,哪里还掌得住,当然很痛快地就同他和好了,要不是桑硕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说不得连拉钩上吊都给忘了。
  “真好!”没能看完整出,光是听了个音儿的太湖羡慕极了。
  要是她也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既能护着他们,又能管着他们。
  那点子憧憬就全成了对灵璧的羡慕,真不晓得这丫头上辈子做了甚的善事儿,这么有福气!
  不觉地箍着灵璧的小脸戳上去,软乎乎的,难怪陈既庭着了魔似的。
  灵璧没料到太湖也会来这一手,无奈地一鼓腮帮子,默默往后挪。
  太湖乐了起来,只突然发现,鼓起腮帮子,把小圆脸抻成小方脸的灵璧竟然同桑硕有七八分相像。
  激动了起来,他们兄妹平时虽也相像,可顶多也只有五六分!
  只再一想到桑硕之前突如其来的黯然,憧憬也好,羡慕也罢,潮水般退去,手肘一用力,顺势跪在了床头。
  “小心着凉。”灵璧赶忙挪过来替她拽住下滑的被角,太湖接了过去,抻着被角罩住脑袋,低低地喊了声“灵璧”。
  灵璧不解地“嗯”了一声,歪着脑袋望着她。
  一束微弱的光点下,太湖望着灵璧清亮如水的眸子,忽而觉得自己兴许能够感同身受桑硕的黯然,好半晌,问出了桑硕或许想问却问不出的话儿:“明年你真就不去学堂了吗?”问完还强调了一句:“朱先生那么喜欢你,比喜欢陈既庭还喜欢……”
  灵璧趴了下来,正要点头,听她提起朱先生,眼睫扇了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而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老早之前我娘就同我说好的,等我满了十岁,就不去学堂了。”
  “真的不行吗?就不能再同伯娘好好说说?”太湖却不死心,又给她想辙儿:“要不,你再撒撒娇?伯母最疼你,不比桑大伯少到哪里去,说不得就能答应了呢!”
  心底又倏地浮起个念头来,若是搁自己身上的话儿,兴许都不用撒娇,爹爹就能答应……不过她对念书没甚兴趣,而真正想做的事儿,怕是倒着撒娇,爹爹也不会应的。
  娘自然疼她,可这并不是撒不撒娇的事儿。
  灵璧耸了耸肩,长吁了一口气,语带轻松地道:“已经很好啦,远的不说,姐姐只瞧咱们村里这么些个女孩儿,也就你、我,还有芙蓉姐,不,还有玉卿姐能有这样的福气。”
  爹爹这一趟担着那么大的风险出门,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多挣两个钱罢了。
  毕竟这几年上,爹娘既要勒紧裤腰带供他们念书,还要咬紧牙关为兄弟们往后娶亲置办屋子,再加上日常开销,一年下来几乎没有结余。
  眼看着哥哥翻年就满十三了,小家伙也要开蒙了,就算没有之前同娘的约定,她也不打算再上学堂了。
  心里这样想着,灵璧再次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眼看着太湖嘟起嘴来,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拍了拍她的后背:“何况不过是不上学堂罢了,又不是从此就不碰书了。有句话怎的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只要我自个儿还想着念书,炊洗扫洒照样做学问!”
  这话儿既是安抚太湖的,也是激励自个儿,也听得门外过来给她们掖被子的孟氏深感安慰。
  这还差不多,总算没白烧钱!
  也不进去了,蹑手蹑脚地复又回屋,灯下摊开桑振元鬼画符似的工时簿子,连夜把各人工钱清算出来,这一忙就到了后半夜,鸡叫头遍歇下的,略沾了沾枕头,报晓三遍就又起了。
  一壁洗漱一壁烧早饭,待到收拾妥当,天也蒙蒙亮了,才去叫灵璧:“你们吃罢早饭就去学堂,让你爹多睡会儿,叫桑础守着那老母鸡,别乱跑……”
  说着又嘱咐了两句“早上雾重,多披件衣裳”的话儿,就背上背篓,捏着两块麦饼匆匆出门赶集去了。
  这里灵璧目送孟氏离开,洗漱收拾好,方才去叫桑硕桑础还有太湖起床。
  齐齐蹲在灶间吃早饭,视线不觉地随着拖着绑着夹棍的腿,一跳一跳地艰难地在院子里找着甚的老母鸡而动,心里头亦是一顿一顿的痛,连饭都有些咽不下,就这时,陈既庭踱着步子过来了。
  微微昂着头,腰挺得直直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一晚上埋首在书里,都没怎的睡,今儿他说甚的都要叫灵璧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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