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十六）
地动山摇裹挟着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被掀翻在青石台阶上的灵璧倏然间脑海一片空白。
“滴答——，滴——答——”
好在辰光不长，也就一瞬间，灵璧就从一声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滴水声中醒过神来。
仿佛打开了五识一般。
周遭一片寂静，却能听得到“簌簌”的声响，灵璧猜想这应该是风吹叶子的声音；还有“淅沥”的声响，绝不是水声，这她能肯定，仔细分辨，兴许是叶子飘落地面发出的响声；“扑棱扑棱”，这不用说，必是鸟儿或飞虫扇动翅膀的动静；“咝咝”的声气，这还是灵璧第一次听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儿，应该是尘土快速划过空气的动静吧；“吧嗒吧嗒”，这是小石子撞击地面的声音；“沙沙”，飞沙在击物；“刷刷”，睫毛扇了扇；“嗡嗡”，耳朵在闷气；“嗖嗖”，脑筋在动；“嘎”，有甚的被刹住了……
天地似乎被无限放大再放大，灵璧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的渺小，仿佛能同周遭的一切都融为了一体，又这么的庞大，竟然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来，让她沉溺其中险不能自拔，直到被“轰隆隆”的山崩地裂声一声崩出来。
“哗啦啦……”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面，灵璧不觉地扑腾了起来，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很快盖过了“轰隆隆”的震动声。
从未有过的有力，也是从未有过的缓慢。
灵璧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随着跳动一点一点儿地在长大，似乎跳着跳着就要跳将出来了。
想要爬起来，双手摸索着想去撑冰冷的青石台阶，却摸了个空，骤然间头昏、目眩，天旋、地转，天地在翻转，她也在逆着天地旋转。
整个人仿佛陀螺似的旋了起来，越旋越快，越转越快。
就这么沉沦在了旋涡里，灵璧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甚的物什吞噬，只剩下蚂蚁那么大的一丁点儿存在于世间。
之前那些细微的动静被十倍百倍的无限放大，炸雷似的在耳畔来回轰响。
遥不可及的天边，仿佛还有个庞然大物随时都要倒下来，毁灭这一切，让天地重归混沌……
这不对！
灵璧再次醒过神来。
脑海中却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
但她知道这是不对的，感觉就不对，她要爬起来，她得爬起来。
从未有过的慌乱，灵璧手脚并用，手肘在撑地，足尖在点地，腰肢在蓄力，下巴也在上扬，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焦急地用力……
“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了，别怕别怕！”
桑硕的呼唤仿佛一束天光冲破混沌的天际照亮大地，一切的感官仿若潮水般飞快向后退去。
灵璧猛地睁开眼睛，却如隔雾看山，眼前的桑硕都是模糊的，不觉地被漫卷的尘土呛得咳嗽了一声，三魂六魄瞬间归位，一瞬间明白了甚的，却顾不上深思。
翻身坐起，朝着一脸急切的桑硕点头：“我没事儿。”就去看太湖。
太湖正竖跨四五层台阶蜷缩在她身边，两只手紧紧拽着她的裙摆，闭着眼睛，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只睫毛颤个不住。
“没事儿了，太湖姐，别怕别怕，这不是霍闪打雷。”赶忙搂了她安抚。
桑硕也望了过来，轻声安慰她。
太湖打小胆气就壮，却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地万物她就独独害怕打雷。方才那一声轰隆，堪比落地雷，她肯定是被骇着了。
太湖确实是被骇着了，此时脑袋都还在轰鸣。不过有灵璧同桑硕在，漏了不知道几拍的心跳总算慢慢跳了回来，睁开眼睛，朝着他们点头。
灵璧放下心来，一壁拍着她安抚，又去看芙蓉，还有陈既庭。
陈既庭正踉跄着爬起来，透过飞尘朝山前望去：“这是出甚的事儿了？”
芙蓉则坐在台阶上，摩挲着手脚，脸上有痛苦之色，眼见灵璧望过来，声音喑哑，眼底还有着挥之不去的惊恐：“会不会是谁家的灶膛炸了锅？”
炸膛？
这话提醒了灵璧同桑硕。
再大的灶膛也炸不出这样大的阵仗！
兄妹二人对望一眼，齐齐张口，吐出两个字儿：“火药！”
“火药？那是甚的？”芙蓉一脸茫然。
陈既庭回过头来，亦是一脸的不解。
可谁都顾不上解释，桑硕朝着灵璧一点头，想都没想爬起来就往山下冲。
陈既庭眉头一蹙，一只脚都迈了出去，可一想到身后还有三个女孩子，到底收了回来，转过身来看灵璧：“到底出了甚的事儿？”
“山塘里石头压坏人啦，大家快来救人呐！救命啊，救命啊……”只不待灵璧解释，声嘶力竭的呼救声一下子盖过了“咚咚咚”的落石声，揪住了所有人的心……
灵璧简直不敢想！
昨儿方才说到这味火药，怎的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么经不起念叨！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听着不绝于耳的呼喊声，灵璧膝盖一软，下山的脚步都踉跄了起来。
陈既庭扶了她一把，牙齿咬得紧紧的，恨不得腋下生了翅膀，飞去采石塘。
又不禁在想，以往村里头也不是没有出过事儿，可从来没有这回这样骇人……打石头这碗饭，真的不好吃！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走出去，决不能再走祖祖辈辈打石头的老路！
又去看灵璧，就见灵璧一个急刹车，止住了脚步，后知后觉地跟着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就看到了桑硕。
灵璧望着桑硕的背影有些心惊，甚至于不敢再往前迈步，在她的心里，哥哥和爹爹一样，从来顶天立地，她从未见他耷拉过肩膀。
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步，自家的采石塘很快进入视线。
巨石散落，却几乎不见人影。
灵璧已经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余光却见旁边陈家的黄泥塘人头攒动，还有村里人潮水般的往那涌。
就要下去，下头有同窗跳着脚朝桑硕挥手：“硕哥，快下来，快下来，桑大伯被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