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二十一）
“曼卿，曼卿妹妹，我，我都不好意思来见你！”芙蓉瑟缩了一下，方才轻轻拉了灵璧的手，红红白白的脸上满是愧疚同尴尬，头颅微垂，根本不敢直视她的视线，自是看得灵璧为之一愣的。
直到随后见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周遭，方才大抵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儿究竟出自何处。
拍了拍她的手：“玉卿姐多虑了，该是我多谢路伯父路伯娘才是，这回确是两位长辈雪中送炭，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
饶是贱卖，现如今这景况，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家底，能够一口气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的。
桑振元同孟氏既是下定决定担起责任来，说白了也就是承担起一应的丧葬费用还有抚恤银，头一个想到的自是变卖自家的田宅。
而按着旧规，自是要从本家问起的。
桑家从根儿上论并不算是土生土长的石塘本地人，老祖宗据说孤儿出身，当年沿着运粮河流落到这地界上，眼看着年岁也不小了，索性留下来给人卖力气，后来又在这落了户，生息至今也有百来年光景了，子息却不旺，三代单传的桑振元倒是有那么七八个出了五服的从兄弟，却是清一色的老实头，素来都指着桑振元挣饭吃，这会子纵是有心，也实在无力。
本家俱都要不起，只能向四邻中问。
住在隔壁的董老三倒是有心，只是当年为了给太湖亲娘治病，本就欠了桑家一屁股的外债，家里头开销又大，哪怕这几年跟着桑振元多多少少也挣了一些钱，也是直到旧年方才还清。
也不是没有动过举债帮桑家度过难关的心思，可不管桑振元也好，还是孟氏也罢，都不欲再将董老阿三扯进烂泥塘。
至于房前屋后的邻舍们，倒是不少眼热桑家的大瓦房同坐落朝向的，银子凑一凑也不是不凑手。可有的就是不好意思，总觉得这像是在趁火打劫。可有的却不含糊，琢磨的就是个乘人之危。
这里头就有陈家人。
陈家在石塘村是大姓，人丁兴旺，那黄泥塘正是他们家的祖产，出了这样大的祸事，有的人家还沉浸在丧子丧夫丧父之痛中走不出来，有的人家却是前脚吊丧甚至于治丧，可后脚就在汲汲营营地踅摸着是不是趁他病要他命，趁机吞并桑家的产业了。
好在陈顺元是个讲道义的，念兹在兹的都是不管怎的说当时是桑振元推了他一把，所以不但拦在了里头，还私底下向桑振元孟氏打了包票，尽力就好，剩下的他来……另外他们族里头也不是真个就没有不明白事理的。
最后这么一圈问下来，站出来的是路瑞金，也就是芙蓉的老子。
一百两银子的价码，最终也是由他敲定的。
只能说，虽然同孟氏的预期有差距，但勉强还算公道。
毕竟路瑞金答应拿出现银来，这就比甚的都强了。
芙蓉抬起头来，眼看着灵璧的神色不似作伪，长松了一口气。
自打消息传出去，那些个饶舌的可是没少对着他家指指点点的，都说自家捡了天大的便宜，就好像真是白捡的似的。
幸而灵璧是个明白人，只是，可惜了……
桑叔父直到这会子都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往后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光景，一应事务都是桑婶娘在勉力支撑着，这才几天光景，眼窝都眍?下去了，过来自家的辰光，她娘看着心疼，还劝她来着。
可桑婶娘却说甚的史家那两兄弟纵是该死，可说到底也是桑叔父手底下支使的人，惹出这天大的祸事来，他们责无旁贷。
桑婶娘说这话儿的辰光腰板挺得笔直的，可见一身傲骨，她也终于知道了灵璧素来的傲气是打哪儿来的。
说句实在话，佩服自是佩服的。
可叫她说，这事儿，难得她娘脑子灵光了一回，桑婶娘这样死撑，确实何必！
就连她都晓得十个石匠九断指，这是他们石塘村的老话儿了，同石头山较劲，又有几个能落着好的。
这桩事故虽是人祸，可说到底还是注定的，要不怎的老山塘都没塌，偏偏黄泥塘就塌了了呢！可见陈家必是有甚的说道在里头的，桑叔父桑婶娘又何必这样大包大揽。
赶上那有良心的，还会翘个大拇指赞一声仁义，赶上那不识好歹的，可不是都在说桑叔父桑婶娘心里有鬼呢么！
只是可怜了灵璧，还有……还有桑硕哥。
再想到自身，芙蓉忍不住心酸了起来，不由一叹，攥了灵璧的手：“曼卿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人这一辈子，上了山就得下山，哪能一辈子站在山尖尖上头。你也别泄气，桑婶娘那样能干，何况桑硕哥眼看着就能顶门立户了，你家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话音未落，抱了一大包袱衣裳的太湖从屋里出来，一听这话，立了眉头就要骂人，有这么恶心人的吗？被跟在她后头出来的孟氏一把拽住了衣袖。
就听芙蓉还在说：“我已经求我爹把书房留下来了，往后你只管过来做功课……”
说着一抬眼看到太湖同孟氏，赶忙掩了嘴，屈膝朝孟氏福身，又朝着太湖点了点头：“云卿妹妹，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又亲了一重，你千万别见外，常过来玩儿……”
……
“瞧见没有，瞧见没有！我一早就说她路芙蓉不是甚的好玩意儿，表面上贤良淑德，背地里一肚子的魑魅魍魉。你偏不信，这会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太湖拉着灵璧放慢脚步，心里头早就把芙蓉骂了个狗血喷头，嘴上也没有轻饶：“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得志就猖狂！”说着又瞅了眼扶着半车走在前头的孟氏，压低了声音同灵璧道：“要不是伯娘拦着我，我非给她两耳刮子不可！”
太湖气得直运气，灵璧却全没有听进去，只在心里琢磨着他们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