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君问归期未可期（四十六）
太湖攥着小手，有些茫然地挪了挪脚尖。
按说就算不比灵璧，可她也在这学堂里念了五年书，说句实话，比在家的辰光还长些，这里里外外哪怕犄角旮旯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石、一草一木，就没有她不熟的。
可这会儿站在门口，看着门上的匾额，心里头竟然觉得陌生。
说不上来的陌生，简直不可思议。
分明前几天还同灵璧一道过来给陈先生收拾过屋子的……就是，就是一个多月没来上课而已，怎的就陌生了呢！
太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难道是因为灵璧不在边上的缘故？
一早就习惯了与灵璧同出同进的小姑娘不免这样寻思着。
抿着嘴唇耷拉了小脑袋，又不觉地抱了手臂，太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拐去了后头陈先生日常起居的小小退步，给仍在高卧休养的陈先生问好。
并没有看到料想之中的灵璧，不过并不妨碍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两步上前，径直将陈先生攥在手里的书册子没收了。
“先生，长胡子老郎中可是说了，您这身子最忌费神，这书甚的辰光念都不迟，咱们还是等养好了身子再瞧吧！”说着利落地将书阖上，摆到一旁陈先生够不着的桌子上。
比石塘山色还浓的小眉头轻轻皱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微微瞪着，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得听到脚步声就有笑容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的陈先生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罢了罢了，刚来一个灵璧丫头，又添一个你，我可是一个字儿都再别想看进去喽！”
老人家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只是近日事多，心力交瘁的，孩子们无心上学，他也无心教书，索性借着抱病的由头，关上大门细读几页书，好不叫自己去想那些个欺祖的畜生。
不过既是这两个丫头来了，他也就不用看书了，只看着她们就成了。
只是吧，老人家眼明心亮的，如何不晓得太湖这番的来意，这么说了几句闲话儿，笑了几回，就打发她去找灵璧：“……一来就钻进了书房，说是不记得了，要找甚的书……”
小丫头不肯细说，他也没有细问。
太湖嘿嘿地笑，还拍了拍陈先生的手：“成，那我先去找她，等回头再陪您说话儿。”
“罢罢罢！”陈先生假意着恼，随手摆了摆：“少在这哄我，当我不知道你是来找灵璧丫头的……”
太湖瞪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拉着陈先生的衣袖不放：“您怎的能这么说呢，我的心都一碎八瓣了……”
逗得陈先生掌不住又笑了起来，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去吧，去吧，省得在这里闹我。”
太湖捂了嘴偷笑，果然循着陈先生的指点去了隔壁。
心里还有些纳闷，她这是要找甚的，瞒得这样紧。不但硕哥不知道她的来意，还说她来给陈先生收拾屋子了，现在就连陈先生都不晓得她要做甚的……
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就见灵璧正站在支着窗棂的窗口翻书。
真是翻书。
太湖就觉得，兴许一目十行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速度，这是怎么个意思？
歪了歪脑袋，见风吹得书页哗哗的响，放重了脚步走过来：“灵璧，你这是在找甚的呢？”
“我在找炼火药的方子，太湖姐，”灵璧头都没顾得上抬，声音还有些喑哑，许是被风吹的。
“甚的？”太湖已经跳了起来，嗖地就窜到灵璧跟前，低下头来看了眼灵璧手里的书：“灵璧，你这是为甚的呀！”
声音都在打颤了，看着灵璧的眼神，更是满满的惊恐，只眼珠子一转，难道是想报仇？
手头的书刚好翻完，阖了起来摆回贴墙的书架子上，灵璧告诉太湖：“因为我需要这个，太湖姐，我们必须尽快挣到钱。”
否则别说桑振元同桑硕吃药了，他们已经没米下锅了。
“啊？可是……”原来不是为了报仇，太湖说不上是不是失望，把这先丢一旁，可是那是火药呀，是会死人的，太湖吞了口口水，还有些发懵。
没有甚的可是的了。
他们不能再等了，他们必须得自己找米下锅。
可采石塘的活计，绝不是孟氏跟她能够上手的，就算添上董老三，又能打下甚的石头来？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有火药……
“太湖姐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我就是想先试着找到方子，至于炼火药，没有把握，我绝不会上手。”灵璧这样告诉太湖。
太湖一眨不眨地望着灵璧，想到那天看见的她同孟氏碗里的汤水，一口长气哆哆嗦嗦地吁了出来：“那成，我同你一道。”说着就趴在书架子前问她：“大概甚的书上能有，我也来找。”
只是找方子罢了，灵璧应了下来，挑了几本杂书与她，小姐妹两个一道哗哗地翻了起来。
陈先生一屋子的藏书，杂书更不少，想要找到炼火药的方子，何其易哉。
不等两人琢磨出个头绪来，自觉身子骨已然康复的孟氏已经预备带着灵璧下塘了。
只满石塘村这么多年来还自来没有女人下塘的先例，孟氏这可算是破天荒了。
不但不少人皱眉：也不怕冲撞了山神老爷。
就连凤仙姨同翠荷姨都不约而同地挖了米过来说她：“你说说你，你是怎的想的……”
凤仙姨还捏了灵璧瘦下来的纤细小手：“你瞅瞅，你瞅瞅，这握笔杆子的手，我都生怕把它撅断了，你也舍得她去打石头？”
孟氏不吭声，也不许灵璧分说，把二人气得牙痒痒。
那厢从前跟着桑振元打石头的石匠们听说后，琢磨了个来回，倒有不少找上门来的。
冲不冲撞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再不开工，阖家就要饿死了，管他女人下塘还是甚的，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下塘去，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