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君问归期未可期(五十一)

  在场足有泰半人都因桑振元的骤然发难,一时半会儿的且回不过神来,灵璧却只觉得眼睛发酸。
  明明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就像多穿了一件新棉袄,久违的安逸,心里却不自知地飘起了烟雨,浮浮沉沉,等她意识到,已经一点一点湿润了起来。
  不觉地就想去握桑振元的手,抬起胳膊才发现衣袖正被太湖攥在手心里。
  小姑娘一只手攥着灵璧的衣袖一松一紧,另一只手托在腮边,灵巧的手指一会儿碰一碰紧抿的嘴唇,一会儿摸一摸厚厚的耳垂,没一刻安宁,紧张不言而喻,嘴上却还在嘀咕:“难道就这样饶过他们了?”
  这两家干的缺德事儿又何止这两件。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那些个针对桑家的下作事儿中,哪一桩哪一件没有这两家的手笔。
  只是她不想叫灵璧同桑硕生气烦恼,更不想叫他们伤心,憋在心里一个字儿都没漏罢了。
  可她愿意为了灵璧桑硕憋到血崩心,却不表示她愿意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去。
  桑大伯这样,未免也太……太那甚的了,怎么能这样便宜他们,他们不是喜欢下作么,那就该把他们踩在烂泥地里,叫他们再爬不起来……
  心里是这样想的,或是意志太过强烈的缘故,一不留神就这么小声嘀咕了出来,她自己毫无察觉,芙蓉却听见了。
  拿帕子掩着抿了抿唇,芙蓉一个字儿都没说,只是不觉地同太湖拉开了距离。
  桑叔父怎的了?难道不是终于回来了吗?
  可到底不免唏嘘,要是早能这样该多好。
  全力以赴,抓住这两家的痛脚一击毙命,就算他们死不认账又如何,完全可以迂回包抄,围追堵截。至于自己这边的过失,能避则避,如若对方围追堵截,避无可避,就像这样大方认罪,然后重新攻击,风向自然会变的。
  灵璧也听见了,就拍了拍太湖的手,附耳过来同她说了四个字儿:“舍小就大。”
  这四个字儿,或是无论搁在甚的辰光甚的事儿上,想来都是能够适用的。
  太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才有点明白灵璧的意思,若有所思。
  芙蓉不免好奇,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问灵璧,就听人叹道:“这样也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桑老大高义!”说着又道:“凤元兄,金元,既是父债子偿行得通,那么子偿父债自然也行得通,如今桑老大愿意同你们和解,你们怎的说?”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灵璧偏了偏头,芙蓉不觉地去看太湖,太湖眉头蹙得紧紧的,嘴里喃喃地道:“他到底是哪边的?”
  芙蓉不觉地又要摇头,太湖余光看见了,猛地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又附耳过来,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是那边的!”
  灵璧顾不上太湖同芙蓉之间的机锋,确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种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会是史姓人,还是史金元隔房的堂兄,虽说他也是被请来讲公道的,可这不是谁都没指着他说话呢么,又去看桑振元。
  桑振元怔了一怔后已然反应过来了,暗自点头。
  “那,那怎么和解?”
  “和解个屁,老子告诉你桑振元,我儿子一天找不到,你一家子就一天给我提着脑袋等着……”
  就听史金元同陈凤元两人齐声道,只是说出来的话儿却是南辕北辙,陈凤元气了个倒仰,就知道姓史的都是王八蛋!
  史金元才不理他,你姓陈的才屁事儿不懂!老子已经没女儿可卖了,一家子可不得吃饭。何况那桑家一家老小邪门的很,都说他们家骨头硬,叫他说命硬才是,怎么着都打不死,眼见就要翻身,还能有自家的好果子吃?
  这样想着,望着桑振元的目光不免殷切了起来。
  躺在门板上的桑振元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见他服软,也不多说,只道:“一,认罪,让史三小站出来,把前情后状分说清楚。二,谢罪,你们父子披麻戴孝去他们还有顺元兄坟上磕头,不光今天去,今后每年祭日都要去。”
  这话一出,又有人失声痛哭了起来,尤其范氏,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陈顺元,已不能自已。
  之前开口的史金元堂兄就长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桑振元一眼,眼见史金元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气往上涌,两步过来就一脚踹在他的腿窝上:“还不认错!”
  史金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人还在云里:“就这?”看了眼桑振元,又去看自家堂兄:“不要赔钱?”
  他堂兄只觉祖宗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他给丢尽了,再不看他,叫人去把史三小叫来,还道:“告诉他知道,再敢满嘴胡吣,我先不饶他……”
  太湖就撇了撇嘴:“装模作样,早干甚的去了!”
  芙蓉只当没听见,暗自点头,不管怎的说,这就很好,没必要把人逼到死路上,又去看陈凤元,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史金元这样上道。
  陈凤元还真不“上道”,都到了这一步,他怎的可能同桑振元弯腰,更别提下跪了,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还要大骂,他们族里亦有人看不过去,想着史姓都能有人站出来,他们怎的还能任由他混蛮下去,一下子站出来五六个,按着他的脖子叫他低了头。
  这回桑振元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直到孟氏同灵璧齐齐握住他的手,他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赔钱!我儿看病花了多少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你他娘的……”一听要赔钱,被小鸡崽子似的按着的陈凤元又要跳脚,被族亲一巴掌扇在脸上:“老实点!”又同桑振元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该赔多少赔多少,我们绝无二话……”
  事情竟然就这样了了,浑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的路瑞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怎的话说的!
  就听人群里有人嚷道:“桑老大,我敬你是个爷们,既是你桑姓人爽快,我们陈姓人也不含糊,要么老山塘要么你闺女,你且舍一样,咱们两姓的账,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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