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十三）
城里似乎没有鸡叫，可早已习惯了鸡鸣而起的灵璧哪怕后半夜一直忽梦忽醒的，还是天不亮，差不多鸡叫头遍的辰光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睁大了眼睛，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屉看着外头的点点变化，从黑到灰，天似已破晓，就侧着耳朵留心起院子里的动静。
不过几时，耳朵微微一颤，当即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看了看通铺上睡得正香的繁英三人，没有作声，先行出门，一眼就瞧见了正房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略放重脚步，迎上前喊了声“菘蓝姐姐”。
菘蓝已经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自然不至于吓一跳，却不妨是她：“怎的不多睡一会儿？”想到灵璧昨儿吃饭时的拘谨，就翘着嘴角告诉她：“天亮了再起也使得……”
灵璧跟着她往后院去：“睡得很好，醒了就躺不住了……”
菘蓝不疑有他，就“嗯”了一声，又道：“你们这会儿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休养，养精蓄锐，等过两天开始学规矩，可再是没有这样清闲的。”
灵璧一一应了，帮着菘蓝打水烧水，洗漱过后，又跟着她去外厨房拿早饭。
一个碗口大的白面馒头，一个煮鸡蛋，菜根香、白粥俱都管够，这就是她们的早饭。
只今儿菘蓝提前就同灵璧说好了，叫她吃完饭只管在屋里等着就是了，不必搁外头吹冷风，所以灵璧将碗筷摞好后就没再挪步，青萍瞧着就亮着眼睛朝她点头，春燕却是直努嘴，脚步越踩越重。
菘蓝瞧着直皱眉，赶上去说了她两句，眼看着春燕跟霜打了似的耷拉了脑袋，方才从林妈妈屋里端了自己的早饭出来吃，白粥上竟还冒着热气儿。
虽说她们吃的饭菜也是热乎的，一来食盒有一定的保温作用，二来灵璧可是亲眼见了的，装盛饭菜的碗盏可都是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刚夹出来的，所以哪怕慧明院到外厨房正好一南一北，路程着实不近，如今又快入冬了，天气寒凉，却还不至于不能入口。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好奇的辰光，更不至于盯着菘蓝吃饭，灵璧看了眼就挪开了视线，低眉顺目地坐在那里。
就有一碟子点心出现在视线中，菘蓝给她使眼色：“吃吧，林妈妈单给咱们的……”
点心很好吃，虽然灵璧根本尝不出这是拿甚的做的，只生平头一遭吃独食，不知怎的就是不觉地忐忑，结果一回屋，春燕又拉着她问林妈妈同菘蓝吃的甚：“有没有肉？”
“大早上的谁家吃肉？”繁英哭笑不得，上前拦她，也是不想叫她为难灵璧。
菘蓝姐姐可是说了的，不该说的不许说，不该问的不许问，虽说她并不知道甚的是不该说的甚的又是不该问的，可少打听总没错。
春燕不服气：“这样大的宅门，怎么不顿顿吃肉！”
“真的没肉。”灵璧摇头，这不是诓她，菘蓝的早饭同她们的是一样的，至于林妈妈，粥是红枣糯米粥，馒头瞧着更精巧一些，然后多了一碟子点心并一碟子小菜。
那份点心还没吃，给了菘蓝，菘蓝又分了她一半，当然这话儿灵璧没有说。
春燕只不信，虽说松开了灵璧的手，嘴里头却还嘀嘀咕咕个没完，幸而青萍过来约灵璧晾衣裳，把这茬岔了过去。
“姐，怎的了？”青萍看了眼抱着胳膊一脸不高兴的春燕，悄声问着灵璧。
灵璧摇头：“没事儿……”
青萍又看了春燕一眼，点了点头，又塞了样甚的给她：“姐，你的书……”
正是灵璧暂放在她那儿的《西游记》，却被眼尖的春燕逮了个正着：“怎的，你们是姐妹？”又凑过来挤开青萍，就着灵璧的手看个不住：“这是甚的，书？”
“青璧，青璧，这书是你的？你怎的会有书？这是甚的书？你认得上面的字儿吗？你怎的会识字的……”只灵璧刚应了一声是，春燕就一叠声地问着她，激动的不得了。
繁英就推她：“怎的一惊一乍的，忘了菘蓝姐姐说的话儿了？”
春燕一捂嘴巴，又推灵璧：“你快说呀，成心急死我还是怎的。”
灵璧就笑着点头：“这是我的书，叫做《西游记》，这上头的字儿大概其我能认识……”
“《西游记》？”春燕嘴里喃喃，眼见斜刺里一只小手伸出来，一把抓住，冲枇杷道：“这可是书，碰坏了，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
把枇杷骇了一大跳：“我不碰，我不碰的。”一脸哀求的望向灵璧。
“没事，没事，书就是用来看的。”灵璧并不是吝啬的人，可这本书她还真的舍不得叫人随意翻看，只是看到春燕同枇杷这样，心里不由得发酸，反而把书往前递了递，又拍了拍枇杷的手臂。
枇杷还是不住摇头，春燕看了眼灵璧，跃跃欲试：“这是你让我碰的哦，那我就碰喽！”
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碰了碰封面，便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也是碰过书的人啦！”
“笑甚的呢？”心里冒着酸泡泡的灵璧瞧着春燕的模样又不由得好笑，菘蓝过来了。
所有人俱是敛声屏气的，只有春燕，眼前一亮，冲着菘蓝嚷嚷道：“菘蓝姐姐，你快看啊，青璧有书，她还识字！”
菘蓝先是瞪了她一眼：“你的规矩呢？”看着春燕吐舌头，方才看过来：“甚的书？”一看是《西游记》，就点了点头：“挺好的，看着玩儿也不坏。”又冲灵璧道：“你若是得空，教她们认认字儿也不妨，免得到辰光跟不上。”
到辰光跟不上，甚的意思？
灵璧同繁英、青萍俱是一怔，春燕才不管，又要欢呼，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拖了灵璧的手：“青璧，青璧，你教我们认字玩儿吧！”
“认字可不是由着你玩的事儿。”菘蓝又一皱眉头。
若说因着灵璧不由再次佩服林妈妈的老辣，可再看眼前的春燕……难不成就因为这丫头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生得一副好皮相？
菘蓝揣着一肚子不解又走了，青萍这才能够长松一口气。
她是听了同屋的话儿，说是只要不踏出户琴，她们是可以在院子里走动的，这才过来找灵璧，想借着晾衣裳的工夫同她说会儿话，何曾想会遇到菘蓝。不知为甚的，她总觉得菘蓝似乎并不喜欢她，就像方才，眼里就跟没她这个人似的……
有些沮丧：“姐，我回去了。”
灵璧拉了她：“没事儿的，菘蓝姐姐不是甚的都没说嘛，再说我问过菘蓝姐姐的，咱们不是不可以串门，只别大吵大闹走了大褶就成了。”
青萍其实也不想同灵璧分开，虽说两个同屋也不错，可兴许这就是缘分吧，相处起来就是不像跟莲子灵璧似的投契，这会儿眼见灵璧待她还是照常，心里一软：“真的吗？那姐还能给我说书吗？”
灵璧点头。
“甚的说书？”春燕又跳了出来。
灵璧就解释给她听，之前在陈大姑家，她曾给青萍说过唐僧师徒前往西天取经的故事，不过因着要不停地给她解释东胜神洲在哪，花果山又在哪，所以那回说了整半天也只说了个开头。
“我也要听！”春燕刚得了教训，不敢声张，于是便抱着灵璧不撒手。
灵璧也拿她没办法想：“行，只要你记得菘蓝姐姐的话儿就成了。”
“嗯！”春燕不住点头：“我一定记得。”
把手头的事情料理妥当，正要开讲，青萍的两个同屋过来敲门，俱都怯生生的：“菘蓝姐姐说，让我们过来一道认认字……”
“赶紧进来坐！”繁英一听这话儿，赶忙让了她们进屋。
说会儿书，碰到简单的字儿挨个儿写给她们瞧一瞧，不求她们记得，只要有个印象就成，七个人就这样有滋有味的消磨了半晌。
青萍起先看着灵璧不住地喝水润唇，还有些懊恼，她们是听得畅快了，可怜灵璧口都说干了，只很快听到菩提祖师传与悟空长生妙道的辰光，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就说那晚灵璧好好的怎的会三更半夜突然跑出去，还正好见到了她那自小玩到大的哥哥，没想到根源竟是出在这儿……
已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待到灵璧将这一章节说完，赶忙笑着打岔道：“我姐已经传了咱们妙诀了，这会儿早已口困舌头干，咱们还是饶过她吧！”
正听得入迷的繁英几个这才意识到这都快晌午了，顿时红了脸，赶忙赔不是，单有春燕，挽了青萍的胳膊：“你说话儿可真有意思，我认你做妹妹吧！”
“口困舌头干”正是菩提祖师的原话儿，没想到还能这样用。
“咱们如今可不都是姐妹么！”青萍笑呵呵地打了个过门。
若是灵璧要认她当妹妹，那自是再好没有的，就算她那两个同屋，还有这屋里的繁英枇杷，都还不坏，可这春燕，咋咋呼呼的，不知哪一句话就要惹祸，她还真没这胆子同她称姐道妹的。
吃罢午饭，下半晌晒会儿日头，说会儿闲话，眨眼的工夫，天就黑了。
安心睡觉，枇杷闭上眼睛的辰光还想着再睁开眼睛就又能听孙悟空了，哪里晓得大清早的，就听说今儿家生的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