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乳石病

  这些天,端木府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先是小少爷出事,后来是兰姨娘自杀,再后来文姨娘变得痴痴傻傻,整天拿着把剪刀见人就剪,一时清醒过来又抱着小少爷哭个没完。
  端木华怕小少爷出事,便与叶晨霜商量,要叶晨霜将小少爷收在自己名下抚养,叶晨霜嫌弃那孩子是不祥之人,万死不肯。
  端木华无法,只得下令将小少爷从扶云阁里带出,另置在喜林院派了个奶娘和一个小丫头服侍。叶晨霜也不大理会。
  外面风言风语什么难听话都有,族内人也开始交头接耳说三道四,同僚们也都听到了端木家的事当做笑话议论起来。
  端木华走到哪儿,不管人们在说什么,都觉得人们好象在说他家那个疯女人生下了个没把儿的孩子,一时间这件事将端木华所有的骄傲都打碎了,人前人后便也抬不起头来,象被霜打了的茄子般没了精神头,也不再轻易出门走动了,也不和清客们闲谈,整日就泡在自已书房里只和谢瑛下下棋或看看进奏院状、天元杂报、政事堂牒和观察使牒、悬书等,将朝廷上下大事新闻拿来了解了解。
  叶晨霜则在出事当天就说晦气,把文姨娘娘儿俩从鹤鸣阁里挪出去,让回到之前的扶云阁里住着。自已也恢复了以前模样,说端木华娶来这样的扫把星,连累得自已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对端木华各种东怨西怒。
  兰姨娘死后,因稳婆是帮凶,被判吃了三年牢饭,且所得五两金子尽数上缴。
  过了些时日,追索赵大夫的官兵回来报告,赵大夫在逃跑途中可能遇了强贼,现场只找到一个药箱,经人确认是赵大夫日常所用之物,人却不知去向,府衙推定此人八成已遇害不在人世了。
  林妈因受不住酷刑已死在监牢里。那林妈只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整日走鸡斗狗,衙门赔了几贯钱便将他打发了。
  现在文姨娘跟前只有梅儿一个丫鬟。因文姨娘发病时拿剪子乱剪人,旁人皆不敢靠近,就是梅儿身上也时常有文姨娘剪下的伤。
  文姨娘看不到儿子,更是疯疯癫癫的不像样子了,下人们害怕也不敢去她院里。梅儿是自小就跟着文姨娘的,两个十多年主仆关系,这些天倒是她一直陪在文姨娘身边。
  有一次梅儿没看住,文姨娘一个人拿把剪刀误将灶上刘婆子当成林妈将她的手按在花池边上剪烂后,叶晨霜便下令将文姨娘院门锁了,不许她主仆二人出来,那文姨娘自嫁入端木府后本就有些张狂,现在被锁在扶云阁里,老爷太太又都不理会,下人们也便故意作贱,每日只送些不堪食物进去。
  叶晨霜自兰姨娘死后,除了将她后事料理清楚,又给兰姨娘母亲送了些铜钱和吃穿等物,看兰姨娘的母亲得到那些钱物高兴非常,并不问一声佩兰的状况,又心生厌恶,便也不想再做什么。想到这些年与兰姨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多少有些愧意,但人死不能复生,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办法。
  至于文姨娘虽是自己表妹,现在虽然被关在那个小院里出不来,但叶晨霜一想起她往日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仍愤恨不已,再想到她生下的儿子和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又觉得恶心,以至好长时间都食欲不大好。
  这日已是三月初二,明日就是上巳节,宫中旧例在城南曲江亭赐宴,叶晨霜既是皇上表外甥女,又是国子博士、翰林学士的太太,年年皆是要参加的。
  是夜,端木华自去书房休息,明日宴会自有朝服无需多做准备,倒是叶晨霜虽有钿钗礼衣命妇服不能僭越,但命妇服久不穿,昨日袁妈就和半夏等几个丫头将命妇服拿出来用青铜金斗熨烫了挂在双田字卷云图案檀木衣桁上。
  此时入夜,叶晨霜命袁妈伺侯自已将命服试穿一下,明日正日子好穿。
  于是袁妈与半夏等几个丫头将绯色金泥绘素纱中单、彩绘朱雀鸳鸯卷草花叶纹白绫背子、褐色罗金泥绘葡萄纹内裙,宝花缬纹五幅绛纱裙、单丝青纱四色圆点与菱形花泥金花蕊帔子,青绿色泥金团花纹蔽膝、同色纹大带及同裳色的花鸟纹锦袜和一双彩绘云霞绛色笏头履一一为叶晨霜穿了。
  袁妈看叶晨霜此时穿上命服衣裳宽大了不少,遂浅笑道:太太最近胃口缩了,睡的也不大好,这衣裳倒比上回大了好些,人看上去倒是很轻盈,把这大带再收一收,鞋也有些大了,此时做也来不及,不如穿前日叶老太太送来那双花漆皮翘头上三朵祥云的鞋子,那双是按太太最近尺寸做的,其它不用动了,太太看可使得。
  叶晨霜听了点头称是,袁妈遂带着人去收拾。叶晨霜看屋内此时无人,就在金银平脱四凤纹方镜上仔细看自已形容,见那镜中自已脸有些蜡黄,头发也没有先前油亮水灵,整个人看上去虽清瘦轻盈,但精神却不及之前二分之一,便有些灰心。
  次日少不得强挣着去宫里领宴,但那样的繁盛在她心里似没有往日那般向往,也便不留恋,只略略应付着,直至午后才以身体不适告了假回来。一进门就觉得胸部隐隐作疼,心中恶心得更甚。
  此后叶晨霜精神似一日差似一日,刚开始叶晨霜只当是过于劳累,并不以为意,后来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起色,且食欲越来越不好,伴随着胸部那里也越来越疼起来了,这才想着请大夫来瞧瞧。
  因这些天食欲一直不好,吃什么吐什么,且月事也不规律。刚开始,众人都以为太太怀孕了。大夫把了脉,却并不是喜脉,说了个没听过的病名,叫乳石。
  这病来得稀奇,有人说是兰姨娘死的冤来舍不得离开太太了,有人说是那没把儿的孩子魂不全,来太太处讨公道,还有人说是文姨娘神志不清,真魂儿早离了身来太太处讨说法,更有甚者,说叶晨霜待人苛刻,这是上天显灵降罪了,反正各种说词在端木府和端木家族中传得惟妙惟肖神乎其神。
  这日,叶太太领着叶晨露刚从端木府看完叶晨霜回到自已家,正在淌眼抹泪唉声叹气时,恰巧她远房表哥墨天啸的太太带着自家鲁姨娘和鲁姨娘十五岁的女儿墨子桐来串门。
  只见那墨子桐正是碧玉年华,小小的国字脸上一双秀目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似新月生晕,如花间堆雪,天生一股成熟慵懒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不过是她捻花一笑的瞬间。
  原来叶太太娘家母亲有个远房表哥,因会些拳脚,早年间在京外谋了一个七品校尉的武散官。后太上皇巡视时遇到危难,其一力救护,受先皇嘉奖,破格提为正五品上骑都尉,遂举家迁来京都。
  其子墨天啸也是练武之人,参加武举考试当年中了个二十一名,后随军到边塞之地,因奋勇作战立了战功被朝廷任命为正五品定远将军。
  墨家举家迁到京都时,叶太太已出嫁,墨太太与叶太太在叶太太娘家见过几面。两人颇为有缘,因此两家时有往来。叶晨霜出嫁时墨太太还亲自参加了酒宴,说起来叶太太和墨太太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姐妹关系了。
  后来墨太太拜托叶太太打听良人家的闺女娶来做姨娘,一来早晚也好多个作伴的人,二来也可再为墨家开枝散叶。别的尚可,这姨娘人选须得听话有个好脾性。
  叶夫人还是未嫁女时,有一次出城到庙里烧香偶然在城郊吃了一次糊辣汤,认识了摊主的女儿鲁如梅,因两人岁数相差无几,颇能合得来,遂经常光顾她家糊辣汤。
  后来因鲁母多病,长年吃药,家中甚是艰难,鲁如梅一年大似一年,也无人来提亲。今日一听表嫂欲为表哥纳一房姨娘,叶太太马上就想到了鲁如梅。
  叶太太牵线,很快见了面,墨太太对鲁如梅甚是满意,遂定了日子娶进门做了姨娘。
  过了没多久,墨天啸从五品就被提拔为四品中郎将。墨天啸认为这都是鲁姨娘给他带来的福气,所以对鲁如梅更加喜爱。
  一年后鲁如梅生了个女儿,起名叫墨子桐。墨子桐一岁抓周时,墨府众人在墨子桐四周放了好些小孩子能拿起的东西物件,墨子桐单挑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青白玉犬不放。任旁人如何再引逗,皆不理会,只拿着青玉犬不放。
  众人都笑道此女爱犬甚过其它,生在犬年也还罢了,抓周也抓了只犬,可见与狗有缘。
  鲁姨娘满心想着让女儿抓了那金玉花钿、胭脂粉盒类,不想女儿抓了只玉犬,便略有不悦,墨天啸倒不理论,反劝鲁姨娘,不过是个儿戏,何必认真。再说那犬是护主的,焉知墨子桐抓到的那只青玉犬不是护身符,说不上关键时候还能给墨子桐带来好运呢!
  墨老爷墨太太及家中诸人看那青玉犬并不是家中之物,礼单上查了半天,也无人送过此物。因不过一个不值钱的青玉犬,过了段时日,究竟从哪里来的也就无人再问了,鲁姨娘虽不悦,因其是女儿抓周时抓来的,便在犬背上开着的小孔中穿了缨络时时让墨子桐戴在身上。
  因墨子桐自小生得聪明伶俐,脑子活泛,且长相甜美,还颇有些胆识,遇事极有主意,深得墨老爷喜欢,从小就像男孩般养育,读书习武都和家中几个兄弟一样跟着请的专门的师傅一起学习。
  墨子桐出生后,墨太太和鲁姨娘感念叶太太为她们行的好事,就让墨子桐认了表姑母叶太太为干娘。两家走得更勤了。
  墨子桐因墨叶两家关系之故,因此自小就与叶晨露相熟,又与叶晨露同年生的,此时自去找叶晨露玩笑,两个青杏般同样大小的女孩子凑在一处自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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