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 贵客有请

  厨房重新送来了一份濡糯的小米瘦肉粥,一碗奶蛋羹,一小碗乌鸡汤。
  小蝶边搅动边用凉扇扇着,想着快点凉下来,自家姑娘还能趁空隙的时间吃点东西垫下肚子,到时候酒水下去,胃里有货就没那么难受。
  随着搅拌热气腾腾,如同雾里看花,不知不觉间迷离了眼睛,直到落英与她说话,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湿潤了脸庞。
  她借着扇子的遮掩,快速的整理了下情绪。鼻尖不知是热的还是吸入了过多的雾气,红红的。
  “小蝶,别弄了,去帮我把那套鹅黄色的外衫取来。”落英看着镜子里如云的墨髻怔了一下,随手打开抽屉里。
  里面躺着各种首饰盒,手指为难的左捡又挑,最后停在一个雅致的云纹的朱木盒上,停滞了一下。她的眉头紧蹙,随即慢慢的舒展,短短的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一番挣扎,眉心沁出了两滴汗水。
  盒子被轻轻的旋开,里面无声无息的躺着一对发钗,那是陶瓷做的,通体莹白光洁无暇。
  这种东西不像金钗银钗的有价可估,陶瓷的价值无法估计,对于某些喜爱的人来说却又是无价。
  在一两千前的发展落后的部落时代,女子的饰物都是骨头,石头,木器磨成的,能拥有一只粗劣的陶制品已经是上等社会的象征。后来各色材料技艺的发展,这些早就是被淘汰了。
  即便再好的工匠打造的木簪瓷钗放到市场上也就值那个价,多半是平头百姓买不起贵重首饰才会退而求其次的。
  她落英什么精美的首饰都不缺,却宝贝这对瓷钗,莹白的钗钗拿在同样素洁的手指中,特别的赏心悦目。
  落英的睫毛下垂,目光黏在前细后粗的瓷钗上,有些失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只停留了一瞬,她便毫不犹豫的斜插入两边的乌髻,打了发蜡的头发太滑了,竟然有些攒不稳。她扶了一把,用力的插进了秀发的深处,就像深深地插进了她的心里。
  理了理云鬓,镜子里的美人天姿国色,莹白的瓷钗出现在乌发间,多么的相得益彰。
  可是无论怎么的相称,都弥盖不了它不实用的事实。又重又滑,动一动就得理一理,生怕松了滑了,若是不小心掉在地上就碎成片了。
  这样的东西再美好再喜欢也只适合躺在木盒里好好的收藏,供人欣赏,不能用还得腾地方给它,有什么意义呢!
  她冷笑一下,镜子里的美人也嘲哄的回她一笑。
  “小姐,你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吃完了小蝶再帮你上妆更衣。”
  “小姐……”落英似乎没听见,小蝶又叫了一声。
  “你把食盒拿过来吧!”落英依旧端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小蝶道。
  小姐素来讲究,从来都没有在梳妆台上吃过东西。眼下这情景,只要是小姐肯吃,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小蝶把餐点在梳妆台上平铺开,递送过去汤匙:“小姐,不冷不烫的刚刚好,快吃吧!”她的希冀在食物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盼着自家姑娘能吃上一口。
  食物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可此刻她吸入胃里只觉得难受。她皱了下眉头,一勺一勺的小米粥往口里送着,快速的吞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滋味。
  “小姐………”小蝶在一旁看着发怵,她不吃的时候担心,吃得时候却更忧心。
  落英完全没在意一旁的小蝶的异样,端起乌鸡汤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干完了又去拿一旁的奶蛋羹。
  “够了够了......”小蝶看着落英强逼着自己灌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奶蛋羹,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何苦作贱自己。都是小蝶的错,小蝶不好,小蝶这就去和兰妈妈说去。”
  落英似乎受惊了,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蝶似的。看着她楞了一下,强拉住她的手:“不闹了,把桌子收拾收拾,给我上妆。”
  见小蝶冷静下来了,站在原地不动,落英自己用帕子擦了下嘴角的汤汁,拿出一盒胭脂一层层的在脸上晕开,悠悠道:“你以为今天你答应妈妈的要求,就能改变什么吗?”
  “至少,至少不是在今天,至少你可以休息休息。”小蝶闻言怔了一下,仿佛背上钉入了一口钉子。
  “你错了。红袖楼是什么场所,什么样的客人没有,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觉得会少你一个吗?”落英的手没停,细细的描起眉来。
  小蝶嘴张了张却无言以对,又听落英道:“她不过是用你逼我,所以今天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须内疚。”
  “怎么会无关,若没有我她拿什么逼你。”小蝶全无思考的冲口而出。
  “哈哈……”落英仿佛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呛得眼睛红红的,只是淡淡地道:“没有你总会有其他法子,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管理两进两出的红袖楼。”说毕,落英的唇已经泯上了红纸,红彤彤的颜色点亮了她那没有血色的唇。
  换了衣服,厚重的妆粉掩盖下光鲜亮丽,压根看到一点的颓败萎靡。
  可小蝶知道,揭开那面具,落英只剩下一具区壳。她想为她分担点什么,可她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
  “去请贵宾过来,就说落英怠慢了贵客,特备上薄酒以表歉意。”她的脸上挂上了往日的笑容,语气轻轻柔柔的,不见半分不喜。
  小蝶走后,落英摆好酒具自饮自酌了几杯,火辣辣的酒下肚,脸上再也不是只有胭脂的没有生气的红了,而是带了点微醺的酡红,令人迷醉。
  感受血液在身体流动的感觉真好,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楚成安被安排在了雅间里等候,这会她与油光男共处一室。其它几人在前院都有相好的俗妓,进来就没有踪影了。
  油光男名叫李贺,今日的相好杜鹃姑娘已经有了恩客,他这会没有着落,就与楚承安凑在一起。
  楚承安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压根就不懂行情。
  她换首饰的那些钱留下不备之需外,在这里请个别的前院的姑娘还成,后院的那些雅妓的就只够喝杯茶聊聊天而已,像落英姑娘这样的,喝茶还得看人家肯不肯赏脸。
  有些咋舌,照这样子看开红楼岂不是比酒更赚钱?望江口的财富可是有目共睹了,红袖楼不更加是个聚宝盆,也怪不得她们看不上这点钱了。
  油光男还夸口说没有钱不要紧,人家一看他仪表堂堂的相貌就铁定不计较的,还会倒贴的扑上来。
  问题是都没见到落英姑娘,她不计较,狗眼看人低得老鸨可是只认银子不认皮相的。
  其实老鸨一点也不老,老实说是长得不错,据说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玉烟河上有名的美人,手头上攒了些钱,就从原来的妈妈手中把产业接过来了。此人特别有经商的头脑,红袖楼在她手中扩建了不止一倍,还一跃成为京城最繁华最有名的烟花场所。
  油光男一见这架势,把口袋翻了个布贴布,大公无私的把家底全部奉献上了,这点着实有些令楚承安意外。
  一直对他无好感,然而他对于一面之缘的人居然能舍命陪君子,确切的说是舍钱陪嫖 客。这份心意,好笑又有趣。
  就在楚承安心里要对他稍微高看那么一小丢丢的时候,他自毁城墙的猥琐一笑:“聊天喝酒的时候带上我,能亲自喝上花魁喂的一杯酒,摸一下小手,这钱就花得不冤。”
  瞧他那有贼心没贼胆的熊样就不顺眼,楚承安刻意挖苦他:“美人若是给你倒的是杯毒酒你喝不喝?”
  “倒的我不喝,至少也得是个交杯酒。若是嘴对嘴的喂我,就是砒霜老子也喝。风流的时候只记得快过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此番言论颇为豪气,惹得承安一笑,这人不遮不掩的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好色猥琐点,其实也不算个坏人。
  “你别这样笑,转过去。”
  “怎么了?”
  “看着比楼里的小娘子还诱人,我是堂堂的大老爷们,没断袖之风啊,你可别把我带歪。”李贺把胸脯镭得嘣嘣的响,嘴上说不看,其实眼睛一直在偷瞄。
  谁知两个人的钱加一块也说不动老鸨,油光男倒不沮丧,反而拿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安慰楚承安。
  要知道他在这玩了几年了,是个地道的熟门熟路的老恩客了,还不是只能在前院玩玩,前院的还经常给他摆谱,这不今天相好的有了新欢都没空理他。
  楚承安对落英的好奇心给勾起了,既然到了这里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她灵机一动,撇开李贺,勾着老鸨的肩偷偷的拿出了从轩辕靖处摸来的令牌。
  老鸨见多识广,是个识货的,只一眼就看出了出处,客气的恭维了几句,就在后院给他们安排了个雅间,让他们稍作歇息。
  这一等足足等了几盏茶之久,李贺早就心里长草了,浑身不得劲,在门口都探了好几回。
  这时老鸨领了个姑娘来,楚承安一看,大为失望。漂亮是还漂亮,但是与传闻中的美貌相去甚远,看来是名过其实。
  李贺那厮就不然了,看见天仙一般的,绕着人家姑娘一顿好夸,那点花花肠子都掏出来奉承了。
  承安估计于他而言只要是个女的就成,若是个美女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海棠,好好伺候着李爷。”
  老鸨吩咐一句,海棠动动手指头就把李贺给勾走了。
  承安“啪”的一展扇子,嘴角微微一勾,唇角绽开一抹笑意。有意思,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呀!
  老鸨对他中规中矩的施了一礼:“公子久候了,落英在房间早就备下了薄酒,只待公子的驾临。”她冲门口立的小蝶招了招手,“好好给公子领路。”
  小蝶的如临大敌的领着她身过花厅,上了楼梯横穿走廊,停在一间名为“英雄冢”的闺阁前。
  敲了敲门,隔着门小蝶道:“小姐,贵客带到了。”
  里面没有动静,过了一会传出一声慵懒清雅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贵客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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