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造神
“这是您刻意为之？”
“看到他们的死，看到更多人正在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想做些什么。但我只是一个神父，一个不信有神明存在的神父。”费奇神父道。
林恩恍然发现，自己最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
诡异的死亡时间，确实是有人在故意借此散播恐惧，继而牟利。
只不过这个‘利’不是‘私利’，而是崇高的‘公利’。
“您是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营造世界存在恶魔的事情，从而让大家更依附于教堂？”林恩基本理解了费奇神父大费周章推动这些自杀者以自己的方式死亡，究竟是为了什么。
“准确来说，是造神。”费奇神父有更简短、精准的描述。
“造神？”
一个不相信神明存在的神父，决定造神？
“这个世界堕落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我一个普通人可以阻止、改变的了。所以，我需要借助神明的力量。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神明，我想借助神明的力量，就得先亲手造出一个神明来。”费奇神父道。
“所以您需要先亲手打造一个不存在的恶魔，再以教堂、神明、神父的名义将之消灭，让人们顺势相信神明的存在，最后利用神明的影响去改变世界？”林恩对费奇神父的正直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
【窥视者之瞳】从未出过错。
比起狗屁的直觉，他更相信真正的‘神明’赋予他的能力！
“是的。”费奇神父承认道，“至于选择让他们晚上十一点离开世界的原因，很简单，在本教中，晚上十一点正是邪魔妖力最强的时候。他们选择这样的时间，最容易被人们联想为是邪魔作祟。”
这个诡异的案子，被揭开幕布后，露出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神父，试图以平凡之躯改变这个世界。
荒诞。
但荒诞之余，还有一些打动身为超凡者的林恩的一些地方。
无法容忍世界堕落的少数者，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马特只是个小小的烟囱清理工，他能做的就是勇敢地讨要被拖欠的薪资。
卡帕只是个小小的记者，他能做的就是恪守本心，追求被权贵隐瞒的真相。
西泽、温斯顿只是个放在世界尺度上微不足道的采矿场老板，他们能做的就是提高工人们的待遇，在能力范围内保持最大的个公平。
伊登只是治安局的一名副官，治安局里的一个异类，但他始终没有妥协，没有同流合污，坚守自己的理想，维护被反复践踏的正义。
莱纳身份倒是尊贵，可想与世界对抗仍旧远远不够看，然而他自己深知这一点的同时，却没有丝毫动摇自己的信念。
现在，是费奇神父。
作为压根不相信有神明存在普通人，他竟想到了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办法，去以自己的方式让世界变好。
尽管一切才刚刚起步。
可在林恩的心中，费奇神父造神的同时，自己俨然也是一副神明的姿态。
“我还有个问题。”林恩敬佩费奇神父之余，又问道，“第四位死者是溺死在了自己的浴缸里，这未免太困难了些……”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在做神父之前，是一名医生吗？”
林恩心头微动：“是您……”
“我用一些渠道，帮他弄来了水合氯醛。”费奇神父揭晓了这个迷题的答案。
水合氯醛。
十九世纪很流行的一种安眠药。
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副作用很强，剂量提高一些就足以致死。
这也就解释了第四位死者在溺死前为什么会呕吐，又为什么可以压制求生本能自己把自己溺死。
前者是由水合氯醛的副作用导致，后者则是因为水合氯醛剂量一大，效果会放大很多，直接不省人事、休克。
说不准第四位死者其实是死于药物过量，只不过碍于目前的刑侦水平无法检查出来，只能认作是浮于表面的溺亡。
“我还有一件事无法理解。”林恩若有所思道，“这些人并不是死于您的手里，相反，您还让他们糟糕的一生重新迸发价值，帮他们救赎，也借此帮助其他人。那么，您为什么还要跪在‘告解’隔间里一整夜？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在进行自我忏悔。”
“因为我并没有尊重这些逝者，隐瞒了他们死亡的真相，同时，我也正在欺瞒更多的人。”费奇神父有点矛盾，又意外的拎得很清。
他没有因为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所有人，就把自己欺瞒别人、利用逝者等行为美化起来。
他是在以一副负罪的姿态，做着这一切。
这再度让林恩动容。
哪怕堕落值足有【-50】，这样清晰的思路也极其少见。
有很多人会以自己做事本质是好的，而粉饰过程中的一些恶，让一切都显得冠冕堂皇理所应当。
不是说会造成一些损失，就不该去做好事。
而是有些人只看到了自己最后做出了好事，却丧失了对过程中一些受害的人最起码的尊重。
看上去，没有这层尊重，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恰恰是如此，费奇神父这样保持尊重，只为寻求内心平静的行为才弥足珍贵！
这一刻，林恩也才明白过来，任务的要求为什么仅仅是让自己找出始作俑者，而不是将之绳之以法。
感性上看，费奇神父非但不该受到惩处，反而值得赞扬。
问题是，选择帮助费奇神父隐瞒秘密，伊登那边怎么办？
迟迟找不到凶手，他将承担主要的责任，轻则降职，重则踢出治安局，以平民愤。
这件事难倒了林恩。
一面是试图造神，借助神明的影响力改变世界的费奇神父。
一面是治安局里的异类，热心正直绝不妥协的副官伊登。
都是好人。
在好人奇缺的社会中，都该被重视、保护、支持。
可现在似乎并没有一个中间的选项，只能残酷地二选一。
“你在想什么？”费奇神父见林恩沉默良久，问道。
“有一件可能对您而言不太好的事情。”林恩思虑再三，决定把自己面临的困境说给费奇神父，“……我如果帮您保守秘密，伊登的处境会很糟糕。我如果帮助伊登将您绳之以法，您做的这么多努力也就白费了。”
“原来是这样……”费奇神父思考起来。
一时间，他同样很难抉择。
林恩看了看时间。
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
任务基本完成，神秘存在估计随时会把自己拉入图书馆里，进行这一次的积分兑换。
他想争取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找出一个保全双方的办法。
既让费奇神父可以按照他的办法试一试，也可以让伊登对治安局那边有个交代。
奈何他的能力有限。
想实现这一点，最好是给神父找一个替罪羊。
可一来，替罪羊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毕竟关系着十条人命，不是有无辜者心甘情愿承认下来。
二来，如果有人承认了，那这件事就和邪魔没关系，费奇神父的造神计划将随之破灭。
无解。
费奇神父、副官伊登之间，必然会有一个人受到影响。
他们的理想没办法同步开展下去。
“还是让我来坦白这一切吧。”许久过后，费奇神父打破安静，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您……”林恩心底里认同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他不愿意看到费奇神父的努力白费，自己还要因为‘妖言惑众’而受到惩处。
“我说过不止一次，看到你们，我很开心。”
林恩的心情沉重。
费奇神父或许是为了能让林恩轻松点，刻意地笑了笑：“我原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是不存在的。因此，改变世界才只能由我去努力尝试，并且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
“唉……”林恩没有能力帮助到费奇神父什么。
“但我意外地发现，还有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的出现，比造神更能让我看到未来的希望。毕竟，靠着神明的欺瞒，只会让人们从心底产生畏惧，并不能发自内心地去理解什么。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最好只在迫于无奈中使用。”
“通过讲道理让世界改变，难度一点也不亚于利用神明。”林恩没有轻视信仰的力量。
“知道我为什么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吗？因为我不喜欢用幻想来武装自己脆弱的地方。这是一种逃避，而我们需要的是正视、直面，直至解决。”费奇神父持相反意见。
“那您为什么还要当神父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能了解很多人真实内心的工作。我不认同信仰神明，但我承认不真实存在的神明，也具备着非凡的力量。这也是我在看到世界变成这副模样，会想到通过造神来改变的原因。”
又是一阵沉默，林恩长叹一口气：“所以，您确定了么？”
“确定。”费奇神父的语气很肯定，“先前我是在用一种我不认同但仅有的办法做着努力，既然现在让我看到了有我认可的方式，那我更倾向于支持你们。”
“其实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不是么？”
“你们做了很多。”费奇神父道，“直面问题需要很大的勇气，而只有具备了这样的勇气，才有希望开辟出一个新世界。不然，胆怯的人们最多只能活在美梦里，一场随时会醒来的美梦里。”
“我会想办法帮助您减轻刑罚。”林恩只能如此安慰费奇神父。
“没有关系。”费奇神父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今夜长跪在‘告解’隔间里，一方面是为了忏悔，另一方面正是在等你们找到我，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