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终考

  浑身汗毛竖起,一股寒流穿过全身,李昂伸手试图抓住那一团疯狂摆荡的墨色丝线,却根本抓握不住。
  手腕,手臂,手肘,肩膀...
  皮肤下方形成一条条清晰可见的诡异隆起,李昂颤抖着从药箱中抽出手术刀,还没等他拿刀刺向自己肩膀、阻止丝线进一步延伸,
  最前端的一根丝线,就已疾射出去,瞬间贯穿了心脏,
  并如闪电炸裂一般延伸出无数纤细枝杈,穿过了胸膛、肢体。
  当啷。
  手术刀失手坠落,李昂单膝跪地,手指因剧烈疼痛而深深挖进砂土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
  手术刀的刀面中,清晰倒映出此刻李昂的恐怖模样。
  他的体表刺出了数量庞大的墨色丝线,那些黑线在空中狂乱舞动着,如刀刃劈砍豆腐一般,将周围坚不可摧的山岩墙壁,割出一道道深邃痕迹。
  “这边有动静!”
  “快!把静水符拿过来!”
  “罗盘显示有异类气息,准备好弓弩和镇魔符!”
  溶洞远处响起了镇抚司兵卒的声音。铠甲摩擦声,脚步声,犬吠声,由远及近。
  不能,以妖魔的形态,被镇抚司发现。
  李昂强行忍耐疼痛,捡起手术刀丢回药箱,并从焦成身上,翻找出了那种装有特殊粉末的纸包,洒在空中。
  然后在焦成衣服里塞满石头,袖口打结,丢进地下暗河。
  自己踩踏着冰冷河水,向河流上流的发光处走去。
  地宫的崩塌,也引起了地表的震颤与塌陷,沿途不断有碎石坠落。河流上游的发光处,就是地质坍塌形成的地洞。
  李昂淌过浅水,沿着斜坡爬上地洞,疲乏地倒在了灌木丛中。
  天色已是清晨,随着时间推移,他体表的墨色丝线,变得越来越坚韧——血液被源源不断抽走,注入丝线,令其表面染上一层暗红色。
  心跳过速,呼吸急促,再这么下去,会是失血性休克。
  “...夫气受之於天地,和之於阴阳。阴阳神虚谓之心,心主昼夜寤寐...”
  李昂费力地从药箱里拿出精金圆环戴在头上,脑海中浮现出《上清灵感章》的文字,无声默念。
  他要借灵气给予的力气,用手术刀割断体表这些不断抽取血液的黑色丝线。
  就像之前试验过无数遍那样,天地灵气流过全身,但这一次,大脑中却没有熟悉刺痛。
  怎么会...
  李昂惊愕地睁大双眼,下一瞬,周身的墨线骤然停止摆荡,徐徐消退收缩,重新隐没在皮肤之下。
  一切平静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踏踏踏踏——
  来不及多想,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
  一支商队沿着林间道路驶来,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大郎,还有多久到长安啊?”
  “快了,已经过了骊山,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长安...”
  一个时辰...
  李昂扫了眼地洞,咬了咬牙,转身步入林中。
  ————
  长安,城北,朱雀门。
  今天是学宫终考的日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临近皇城的光禄、兴道两坊,便已停满了车马,站满了行人。
  路边摊贩没有一人大声叫卖,默默地端出早餐呈给食客,
  紧张的父母给同样紧张的子女整理衣领,
  而从家里带来的、年纪还小的孩童们,则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静穆景象。
  几乎从不拥堵的朱雀大街两侧,站着披坚执锐、目不斜视的金吾卫士兵,其前方放置着两排木质围栏。
  伴随着擂鼓声在皇城墙头响起,朱雀门被缓缓推开,学宫教习和礼部官员们鱼贯而出,神色严肃地朝金吾卫士兵点了点头。
  就像过去三百年里,每一年都会上演的那样,金吾卫士兵得到命令,打开了木质围栏的闸口。
  “四郎。”
  华贵的遮阳伞下,虞国宰相、尚书左仆射裴肃,郑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吧,别让我失望。”
  “嗯。”
  依旧风度翩翩的裴静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半步,朝父母兄姊们拱了下手,转身走向围栏。
  “三娘,进考场后不要紧张知道了吗?不管考不考得上,你都是我们家的骄傲。”
  “知道了阿耶阿娘。”
  邱枫轻捏着襦裙边角,平稳呼吸,走进朱雀大街。
  同样的画面,在朱雀门前发生着,
  少男少女们,或是朝家人颔首点头,或是长揖一礼,然后拿着证件,走入围栏闸口,进入朱雀大街。
  名为陈丹丘的学宫祭酒,上前一步,拿起学宫传承了三百年、快要泛黄发烂的考前宣言,声若洪钟地念着。
  严肃庄重的氛围,自然而然镇压了一切杂音,
  考生和家长们同样神情紧张,只有少数人稍微有些惊讶。
  皇帝陛下没到是正常的,按照规矩,只有等晚上正式放榜之后,陛下才会在太极宫中,设宴接见通过终考的学宫学子。
  但学宫山长没有到场,连四位司业都少了一位——那位曾经主持过淮东捍海堰工程的工学博士澹台乐山,似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过了。
  “宋大郎,你们看到我家公子了吗?”
  柴翠翘气喘吁吁地从街角跑来,冲到了宋绍元、尤笑还有翟逸明等人身前。
  “没有啊。”
  前来观礼的宋绍元等人同样惊讶,“他还没进场么?”
  柴翠翘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没有,我是和琳琅一起来的,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只看见了杨七郎他们。”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宋绍元倒吸了一口凉气,与翟逸明对视一眼,转头对柴翠翘严肃道,“这样,我现在就骑马去怀德坊敲门...”
  “我们在这里等你,”
  翟逸明皱眉快速道:“如果怀德坊没人,其余同窗就去其他坊市找。实在不行我去安兴坊。
  你们之前不是说过,日升治好过安兴坊的燕国公么。可以托他们家的人去找。”
  “好。”
  宋绍元点了点头,骑上马向怀德坊驶去。
  “翠翘,这边。”
  轻柔声音在楼阁上方传来,脸上戴着轻纱的李乐菱坐在窗边,朝下方挥了挥手。
  柴翠翘登上楼去,李乐菱见她表情慌乱,便柔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柴翠翘站在窗边,望着下方的考生们,不安道:“我家大郎还没来...”
  “啊?这都快开始考试了。”
  李乐菱惊讶地站了起来,她后方的侍女们无声地对视一眼。
  李家大郎,也就是那位名为李昂的学子,不是被学宫司业判定为无法修行、绝不可能通过终考了么?
  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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