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第五百六十六章
被小张哥吓破了胆的我飞速遁回天真身边,拉着他边往回爬边告诉他我遭遇的命悬一刻,神色飞扬又手舞足蹈。
然而才刚叭叭到小张哥的邪魅一笑,前方就传来轻微的铁索晃动声,叮当响动。
一抬头,只见胖子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哥也在往我们的方向爬来,而铁索上原本附着的烂肉已经剥落一半,湿润的肉块正在迅速干枯,像失去生命力一般。
小哥脸上蹭着灰,身上也不怎么体面,粘着不少粘液和尘土的结合物,犹如一块块湿软的泥团,胖子听我刚刚还在叽里呱啦的抱怨,现在一言不发,只会瞪着眼打量小哥,问道:“咋了,海燕又犯什么错误了。”
天真也听到云里雾里,跟着追问我。
我看着小哥静默而探究的眼神,犹豫片刻,更加嗫嚅和摇摆不定。
在状告与不告的两难间,天真觉出端倪,哈出个脑瓜崩对准我:“你想明白点,枕头风该吹就得吹,受委屈憋着难为的可是自己,先礼后兵咱们礼完了,他再不长眼就是纯找死,不用跟他客气,再者你越是助纣为虐,只会让他越挫越勇,我们不主张溺爱教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条件反射就去躲,不料天真早有防备,伸出另一只手“咚”的就弹我额头上,力气不大,但天真以掌握多年的弹脑瓜崩经验,弹完听上去脆响脆响的,跟夏天弹西瓜似的。
小哥默默瞥向天真一眼,胖子立刻会意地对我道:“看到没有,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小哥绝对的立场正确,你还琢磨什么,打小报告直接干他娘的,老子忍他很久了。”
我想了想,感觉确实没什么必要再忍耐那个傻子,人家把坑挖到我门口就差逼着我跳下去了,前前后后我们给他多少机会,软的硬的全都用了,敬酒罚酒也全让他喝了,我们是开农家乐的,又不是开巴黎圣母院的。
既然他不领情,最多告黑状的时候少添油加醋一点,不抹黑他,算我大发善心。
于是我们去到断崖的路上,我努力克制自己不用尽一生学会的所有脏话骂他,公平客观描述我刚才的所见所闻。
半个字没落下,当然半个字也没多,最起码关于主观猜测他想弄死我的部分没有,我担心胖子个暴脾气听完会抄刀上去跟他拼命。
在过程中,我一直闻到若有若无的水银味儿,循着气味看过去,才发现是从小哥的黑金古刀上发出来的。
上头没有残留水银,但估计是被他用来当搅拌棒了,他也会刻意的把刀朝向外侧,并远离我们,保持在可以听见说话声,又不会过分靠近的距离。
等我说完,胖子果然就炸了,撩起袖子大骂:“妈了个钵钵鸡,老子看他是在坟头蹦迪用棺材板唱ktv,给他脸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不是没把他假牙扇出来他以为老子在跟他开玩笑?等会儿你们谁都别拦着,老子要跟他好好碰一碰,今天不让他在地上数清楚自己几颗牙,我他妈王字倒过来写!”
又来了,经典老番,王字倒写。
重温旧梦的我们已经劝都不劝了,小哥率先跳上台面,剥开来抱他大腿的刘丧,回头伸手来把我们一个一个拉上去。
上面的清扫工作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我们三个伤患就没跟着凑热闹,胖子拿着把大砍刀跟小哥气势汹汹去了,我觉得他肯定是把猪笼草当成小张哥的脸了。
接下来我们仨坐在下面,细细跟刘丧讲小张哥的恶行,对他我就没那么多顾忌,什么揣测才想一股脑都丢了。
没想到刘丧听后并不意外,只一脸感叹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他们俩看上去和善友好,跟我还亲亲热热的,背地里却这么不当人,真白费我偶像的同款姓氏。”
“张是大姓,你去电线杆子上看征婚广告,有五六个可能都姓张。”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他们跟小哥同宗同族,比撞姓的当然更有牵扯。”
不知道是不是我拿刘丧当小孩多了,总认为他听过后的反应得比胖子还大才正常,刘丧看我不解地盯着他,冲我神秘地眨眨眼:“你猜黑瞎子是怎么过去的。”
我“啊”一声,立马恍然大悟。
怪不得瞎子来的那么及时,小张哥刚威胁完我他就来给我撑腰,原来是背后有小喇叭通风报信。
我当下感激地一拍刘丧:“大恩不言谢。”
“别,你还是谢谢我吧,我现在有点心塞,想听几句彩虹屁开心一下。”
好耳熟——
这似乎是我俩第一次下南海王墓时的对话,当时我们还不熟,我总是怼他。
记仇的小气鬼,合着我真心实意跟你道谢,你跟我在这玩首尾呼应。
我面色古怪地看着刘丧,天真不懂他玩的梗,还感到莫名其妙:“你心塞关我们什么事,马屁你想听我们就得给你吹?刚消停没两天又来犯抽,脑子堵回头用马桶搋子给你通一通。”
刘丧笑的很有深意,我看的头皮发麻,赶紧打岔道:“咱们下来一共多少天了?我记得下地之前离小花的生日就没几天,等我们回去,好像来不及给他庆生了。”
进入盲冢的头两天我还会每天看看日期,到后来出现这老多突发状况,大大小小的危机接踵而至,处理的令人焦头烂额,时间观念早已在无数的麻烦中变得十分模糊。
我一提天真才一拍脑袋,抬手看了看手表:“还真是,不过咱们就算现在爬回地面,再连夜开11号走出森林,等到渡河口换车去飞机场,也就刚好能赶上他生日的头七。”
“过生日还有头七?”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刘丧又开始不聪明起来,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是呆什么是憨厚,他想在偶像面前显得朴实无华一点,结果过了头,搞的像个呆比。
“有钱人的事你少管。”天真不客气道。
这番酸溜溜的对话其实也不是他针对刘丧,而是每年小花的生日都会来这么一出。
我们普通人过生日平平淡淡的,吃个饭送一轮礼物,至多开车去县城捏个脚算是顶配,乡村生活更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即使是生日,寿星也得老老实实的干农活收咸菜。
作为一线城市的顶级高富帅,无论再怎么低调行事,只要是热灶,总有人赶着去烧。
我们每回都会提前飞去北京,吃十月二号晚上凌晨的饭,为的是不想被有钱人的排场亮瞎眼,导致得红眼病。
——人偶尔要学会有限度的自欺欺人,不然日子会过得很艰难,尤其是当你有个富裕朋友并且他不打算兼济天下的时候。
这话很酸,酸到那会胖子说要拍了天真这根酸黄瓜下酒。
但是风水轮流转,人哪可能永远不受挫,心眼子加起来比我跟小哥还多的天真计划满打满算,却没料到去年十月份初秋的福建大暴雨。
那时雨势之大根本不能用淋来形容,得用泼,航班自然而然的晚点,我们在机场安排的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小花打电话就让我们别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们一向白眼狼,鸽着鸽着就习惯了。
这俩发小很懂怎么用婉转的措辞说出最暴击的话,天真当场就不干了,说你明里暗里挤兑谁呢,别说下雨,哪怕下海绵宝宝今天他也得赶过去给他贺寿,让他准备好打脸吧。
夸下海口的天真挂掉电话,扯着我们走出机场,找到最近的车行租辆车一路高速开到厦门,120的车速飚了三个多小时,我和胖子抓着门把手,都感觉自己在腾云驾雾。
路上,天真很有先见之明的让王盟在网上订厦门最早去北京的票,但国庆小长假的票,大家都想出去玩,北京和厦门又都有热门旅游景点,不提前一两个星期压根就订不到。
天真又是骂又施压的,逼的王盟就差跳楼了,最终王盟被整的没办法,只能订票先让我们去石家庄,再买火车票转到北京。
从火车站下来的时候,我觉着我全身的阳气都被折腾的散了七八成,小哥扶着我上出租车,又扶着我下出租车,最后像拖条腊肠似的把我拖进了小花的四合院。
小花在北京有好多套房子,具体多少不知道,总之是说出来会让人理智下线的数字。
而这套四合院是他对外社交的唯一住所,我们进去时满院子的贺礼还没整理干净,当天北京的夜晚是没什么星星的,但因为小花的院子太过金碧辉煌,金银财宝跟猪头肉一样对,整个四合院都是闪闪发光的,空气生冷,充斥着种贪污腐败的气息。
天真咬着牙根走进大门,小花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看史努比的动画,屋里也乌泱泱的全是礼物,胖子对富贵眼馋心热,随手拿起个礼盒一打开,里面的钻亮的我眼睛都花了两下,我们一看商标,百达翡丽。
据胖子观察,那天强颜欢笑的天真后槽牙都嘎吱作响了,回雨村他就预约了牙医——两颗蛀牙被他咬裂了。
今年打死天真也不肯再踩点去给小花贺寿,加之我们又要来盲冢,许多准备工作要完成,于是只在留守北京时简单置办一桌饭菜,地点是胖子的铺子后院,邀请小花来喝一顿算完事。
要是从盲冢回来还赶得及,我们就给小花另行操办,回不去权当是提前喝了小花的生日酒。
小花日常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常年待在北方,连大蒜都不吃,虽然不经常唱戏,却非常爱护嗓子。
我听天真说起过,即使在北京多年,京剧唱的烂熟于心,每年清明节时分,小花都会唱上几段他师傅教过的湖南花鼓戏。
这次的生日饭,他按照惯例也是不喝酒的,以前到端蛋糕的环节,寿星吹完蜡烛,只有我吃的最多,小花是从来不吃过甜的食物,但这回我们端上来的蛋糕不寻常,一下就吸引准寿星的注意力。
蛋糕蓬松如云,清香扑鼻,通身是嫩草一般的浅绿色,没有什么装饰,只最上面用一层用甜菜汁画了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一直温在蒸笼里,上桌时还冒着卷卷的热气。
胖子像模像样的插上蜡烛,小花吹灭后失笑道:“用发糕冒充蛋糕,也只有你们想得出来。”天真热情的切下一块给他尝尝,小花就摇摇头:“我不吃甜食。”
“知道你不吃,里面没放糖。”
“我也没兴趣吃咸蛋糕。”
天真直接往他手里一塞:“甜的!”
小花见他坚决,好奇之下尝了一口,微微诧异地问我们不放糖怎么会这么清甜,胖子说是我的主意,我马上揽功道这是榆钱糕,用榆钱叶子和面蒸出来的糕点,榆钱叶本身就有甜味,还可以清心降火止咳化痰。
天真举手:“面粉我买的。”胖子道:“面团我和的。”木安被推了一把,也勉勉强强道:“我生的炉子,小哥扇的炉火。”
小花感不感动我不知道,那块榆钱蛋糕是被他吃的七七八八,微笑不离嘴,看着我们的眼神也总是亮晶晶的。
不过这样的和颜悦色只维持到饭后,当他得知我们的礼物就是这个破蛋糕的时候,目光一敛,旋即露出一种“果然是你们”的意味深长,看的我们都有点面红耳赤。
等我从冗长的富豪生日实录里抬起头,被天真告知断崖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瞎子和木安正喊我们上去。
我们仨接力着被小哥挨个拽到地面,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就这般映入眼帘。
在断崖中间有个掏空的洞口,从山洞的墙壁到洞内的地板上,随处可见还在微微跳动的烂肉组织、被削成数截的植物根茎,恶臭铺天盖地,绿色毒液更是溅了满墙满地。
瞎子和小张哥尚算体面,只衣服上有几处破口,木安和千军万马算遭了罪了,浑身近乎被粘液浇灌过一般,抬个手臂都能拉丝,千军万马的嘴边,还残留着黄纸符咒的碎屑。
木安一向在地底有着奇迹般的形象管理,这会也跟像只落汤鸡,他把外套脱掉只留战术背心,手上拿着一条干净的裤子,却没有走开去换,另只手的枪杆子始终对准小张哥,眼神已是极其的不善,杀意不加掩饰。
瞎子他们仨的站位乍看毫无章法,细看实际极其巧妙,一面是悬崖,另外三面都被他们一人一边的守住关口,小张哥站在正中,想跑都没地儿跑。
他见状似乎是想叹气,但让胖子凶恶的一瞪,没有继续叹下去。
小张哥全程没有要逃跑的举动,只在原地摸索一阵,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在烟雾模糊的掩盖下,他的声音,却宛如雨滴般格外的清晰。
“族长夫人,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
听着坦诚真挚,仿佛全然发自于肺腑。
我却不敢再相信,只戒备地望向他,小哥也抬起眼眸注视着小张哥,他吐出圆圆的烟圈,透过混沌的雾气,我看见他的眼睛,在一瞬陷入异常的空洞,迷蒙不清。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对这样一个三番两次有杀我意图的人产生共情,但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汹涌的,飘渺的,在他几乎没有波动的眼里。
他什么都没有做,眼底也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跟以往从无区别,我忽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头疼,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入脑海。
我揉着额头,在逐渐眩晕的视线中,看见小张哥笑了笑,轻声道:“我干娘教过我,漂亮而且会骗人的女人,是非常危险的,不要让她靠近我,或者是我身边的朋友,因为这种美丽会致命,她们有着天生的伪装,像鲜艳的曼陀罗,芬芳,却能杀人于无形,凭我的能力,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我会被耍的团团转,最终在无能为力中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每一次,都不会有例外。”
他的声线很淡,裹挟着一丝对自己的嘲弄,又像叹息,千种万种情绪,无法言说。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怀疑也好,他的杀机也罢,不论曾经,至少在刚刚我们对峙的时候,这种凛冽的感情,直接对象并不是作用我,他是透过我,在回忆着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他在我身上探寻过去。
这时的我头痛欲裂,尽管我真的很想问他几句话,但我觉得我头盖骨好像在下一秒就要被针钻裂了,我只得对小张哥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下不为例。”
胖子对我的高高举起又轻易放下感到奇怪,正要问我怎么回事,小哥一抬手,示意他们噤声,扶住东倒西歪的我,而后稳稳搀着我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扶我坐下,低声道:“先休息一会。”
我握着小哥的手掌,萎靡不振地点点头,靠在他肩头,由着他轻轻帮我按摩着太阳穴。
钻心的疼痛让我看什么都变得十分浑浊,昏昏沉沉的同时,我听见不远处的天真似乎是惊呼了一声,喊道门上有壁画。
再后来纷纷扰扰的吵闹声里,我的意识就渐渐开始模糊,却并没有睡着,只是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感受不到,像漂浮在死海之上,空虚而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