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姜桂枝安眠陪老娘 王正阳…

  出了南门走不远,已看见脚店大门挂了纸钱,挑了白幡。
  老高问:“这也是主家?”
  王进福:“是,桂枝在平阳的第一个家。”
  棺椁在脚店门口停下,春红和关锁搀着老两口儿,玉环儿子莫钰披麻戴孝,跪在供桌旁哭喊着姨娘。
  当初,姜桂枝是被袁家二老收了干女儿,又嫁给干儿子,钰儿论辈分的时候,袁大婶让叫了姨娘。
  钰儿已经十来岁,行三拜九叩礼,王进福说:“钰儿还小,就免了吧。”
  袁大叔道:“阳儿未归,这一辈儿就他一个,全由他代了。”
  袁大婶喊道:“可怜的闺女,当初跟着进福走,娘哭着送你,而今又是娘哭着送你。”
  王进福代姜桂枝向二老磕头作别。
  鼓乐声起,抬棺起灵,钰儿大喊着姨娘摔了瓦盆儿。
  赵俭跟袁玉环说:“二老这样,你留下,莫再出事。”
  玉环道:“我让春红在店里相帮,当无事。”
  到了坟场,挨着姜桂枝娘的坟前挖了坑,看着黄黄的新土堆成堆,王进福一屁股坐地下大哭,“丈母娘,女婿没把你闺女照顾好,给我留了个大儿子便又回来了……。”
  下葬起了坟头儿,除王进福外,来的都为小,跪着哭喊了一阵。
  燃香、烧纸、上供一番,赵俭给了杠夫们一两口粮打发走,又递给老高二两银子。
  老高正色道:“老弟你这是何意,埋汰兄弟们不成?”
  赵俭道:“大哥,你看兄弟顾头顾不上脚,代我请几位兄弟吃顿便饭。今日平阳城这一圈儿帮了大忙,日后容兄弟慢慢报答。”
  老高:“若如此讲,我便先收下。”几个差役也拱手跟着老高走了。
  剩下的人又盘桓、伤感了一阵,慢慢往回走。
  这一段时日都折腾得够呛,此时反倒像一块石头落地,哀伤里有些淡淡的轻松。
  回到脚店拜望袁大叔二老,已是躺在炕上呻吟。
  春红在身边看着,抹着眼泪,“我嫁到这边一晃十多年,嫂子回脚店,我们遇上了便有说有笑,只道是个贤惠能干的嫂子,没想这么快便走了。”
  莫耀祖:“今日辛苦春红妹了。”
  玉环道:“可不是,一晃春红已是俩娃的娘了。”
  春红又安慰了众人几句,告辞回家。
  莫耀祖:“我们谁也不哭了,大哥与我们都暂住脚店里。二哥、二嫂回去照顾大伯,踏实睡个觉。莜儿家里还有婆婆,也早些回去。”
  赵俭问:“莜儿,你来送殡,你家大娘子会不会给你甩脸色?”
  许莜儿:“妹每日早晚到她屋里请安一回,三言两语便回自己屋里。便是甩脸色,妹也无感。”
  赵俭:“有我们在,断不会再缺衣食。且安心伺候吕老爷,也无需太委屈,有何难事便告于我等。”
  许莜儿:“吕府养活我婆婆,我自得当牛做马了。大嫂殁了,二哥、三哥多关照大哥,圆三我再来。”
  赵俭道:“明日我去求郝爷勾连,大哥服徭役再容些时日。”
  荷儿多年没走过远路,此时已迈不开步,莫耀祖让关锁寻了两顶轿,荷儿、赵俭与许莜儿一起回城了。
  玉环强忍着疲惫,“关锁,我在家熬粥,你去买些烧饼和酒肉来。”
  王进福慢慢回过神儿来,对莫耀祖说:“你和赵俭两家的好光景,让我一下全给毁了。近千两银子,尧帝爷啊,官老爷吃肉喝血啊!”
  莫耀祖劝道:“这些事大哥不用想。咱们在平阳城要好一起好,要衰一起衰。银子的事有我和二哥操办,阳儿回来也不要对他提这些。”
  第二日,莫耀祖和王进福到南门外转悠,城南的坟场多,卖石碑、祭品的也就近在南门外。
  见一个店门外丢着一块没刻字的石碑,便走进去,却是春红的公爹方柏荣,头发、胡须也花白了一些,身板仍很硬朗。
  二人进门作揖,方柏荣忙还礼,“唉呀,贤侄,昨日听着有人出殡,春红回来才知道侄媳妇突然殁了,老汉正说关了店到老哥那里探望。这是咋说的,当初还是我给你二人证的婚,一眨眼你头发也白了,侄媳妇也突然走了”,方柏荣抹了下眼角,“每次碰上,总老远亲近地喊我大叔,这一下便再也见不到了。”
  莫耀祖问:“大叔,门口石碑可是你的,我们刻两块。”
  方柏荣道:“石匠与我勾连的,往我门前丢一块,大小、碑文告诉他,他刻好送来。”
  “明日一早能否刻好?”王进福问。
  方柏荣:“用多大的碑,刻何样碑文,我让犬子中元即刻去告知石匠,明日一早前送来。我们两家这么多年谁有事体都没拉下,玉环又是中元和春红的媒人,让他出点儿力正好。”
  方柏荣迟疑了一下,“如何一下要两块?”
  王进福说:“我丈母娘葬在南面坟场,没像样地修过坟,这回与我媳妇一起立块像样的碑。”
  方柏荣:“贤侄,叔问你句闲话,媳妇都是进夫家坟,侄媳妇为何回了娘家坟?于理不合啊。”
  王进福道:“大叔说的在理,可我祖坟早没了,以后也和媳妇去。”
  第三日,莫耀祖雇了辆驴架子车,拉着两块石碑,方中元也带了筐,盛着香烛、祭品跟着去。
  两块石碑栽好,坟修得圆圆的,周边铲得光滑平整。
  三个女人又哭了一场。只道是与大嫂作别,圆坟之后多半不会再来了,许莜儿哭得厉害。
  王进福非要自己回老院儿住,莫耀祖劝不住,买了些米面跟着送过去。
  本来赵俭托人给王进福寻了去城南卫看门的徭役,无事做,还能悄悄领一份口粮。
  莫耀祖说:“要不换到东外城吧,我与大哥也离得近,那几钱的口粮能领便领,不能领我给寻个活计,只是这五年的徭役,不得自由身。”
  王进福到东外城的城门值夜。东外城城门日夜不闭,就是扫扫城门上下,有客商打问事情给讲一讲。
  为了王进福早些出狱,其它耗费不算,赵俭又独自花了四十两金子,莫耀祖觉得应该至少再给赵俭二百两银,只是手里真的空了。
  他决意把店兑出去,自己给新店主当伙计,加上户房经略的工银,一年五、六十两也足够一家过了。
  但赵俭得到信儿,给搅黄了,“耀祖,我虽花光了家底,但我赚银子是一张嘴,可你得真金白银押这里。往后还指望这店哩,你如何一下便弄没了。”
  莫耀祖守着店,进项先都还了债,加上纺织开始不景气,一时困住了。
  看着王正阳一天天长大,他原想把东外城的棉纱店都盘下来,让王正阳也管几家。
  赵俭常年挣有凶险的银子,不如离了那行当,把所有银两都入到他这边来。再加上王进福,他们要人有人,要本钱有本钱,用不了几年就会在平阳城有了名号。
  但当下已没了这个念头,他和赵俭一下花了近千两,王进福也没了过去的精气神儿。
  在东外城,他渐渐觉得,就像有人盯着与他作对,但凡攒下一笔银子就出事。
  “要不再随钟大人去陕西一回?看看有什么生意门路”,莫耀祖想着。
  他早看出,张德柱在风陵渡比自己在平阳城赚得多,但与王进福、赵俭一起心里踏实,谁离开都像是少了胳膊腿儿一样。
  当下情形,无论如何不能走,王进福父子和脚店的一大家都离不开他,先在东外城这么撑着看看。
  王进福又找到高老爷府上说,若儿子回来,让他立马回老院儿去。
  大太太见他人很憔悴,“你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前日她姑便来说一样的话,只是让回脚店爷爷、奶奶那里。究竟怎样与你们传话?”
  王进福道:“随他自己吧。”
  不想过了两日,赵俭又寻到高老爷家,见赵俭有些派头,大太太客气了些。赵俭说让转告王正阳,回来后先到他北关赵叔那里。
  大太太道:“你们家的事怎的这样蹊跷。先是他姑来让去脚店,又是他爹来让回老院儿,你这叔叔今日又来说让回北关。我究竟说哪个?”
  赵俭道:“那就随他回哪里吧。”
  大太太望着赵俭的背影,“这孩子这么多人惦记着,真不该来我家当伙计。”
  王正阳回到平阳城,先去店里卸了货,进了高老爷家大门,老陈满面红光地迎上来牵马,“老爷、正阳”亲热地喊着。
  王正阳一见老陈,便想起三太太,他俩是不是也如高老爷和粉头在床上那样。
  老陈或是察觉到王正阳看他的眼神儿不对,愣了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牵马走了。王正阳感到了一丝敌意,他也突然对这个偷睡高老爷女人的老哥,没了亲近感。
  大太太此时告诉王正阳,脚店的姑姑、老院儿的爹、北关的叔叔都让回他们那里,让他自己看着办。
  临走多了一句:“看你爹气色不好,不知你家出了何事。”
  王正阳有点儿慌张,“老爷,我久未回家,这次想给长辈买些东西带回。”
  高老爷摸出二两银子,“先支给你二两。你若家中无要紧事,就早回来。我们年前各州县要走一回,别误了事。”
  王正阳想,既然都来找,就先回脚店,再去赵俭叔家,最后回老院儿。
  给爷爷、奶奶买了二斤绿豆糕,给钰儿买了一斤冰糖,匆匆走到脚店门口,几片纸钱从土里露出半边,心里咯噔一下。
  关锁抬头瞅见他,咧了下嘴,喊了声“正阳回来了”,便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王正阳喊着:“爷爷、奶奶、玉环姑”往西屋走。
  袁玉环抢步出来,带着凄惶,“小冤家,你咋才回来”,说着眼泪“哗”地下来。
  钰儿从屋里赶出来,“哥,我姨娘死了。”
  王正阳脑袋轰地一下,刹那间脸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了,“姑,咋回事?”
  玉环姑说什么已听不清,进屋二老的模样也看不清,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玉环姑扶着他进了自己屋,过了一阵,才脑袋钻到玉环姑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
  爷爷、奶奶哆哆嗦嗦扶着门框追进来,奶奶道:“阳儿,哭会儿就歇歇,别一下哭坏了,留着明儿再哭。”
  看着奶奶摇摇晃晃的样子,王正阳忍住哭,起身,“奶奶如何也成了这样,站都站不住。”
  奶奶道:“原指望你娘送我走哩,没想我却先送了她,我这老骨头也用不了多久了。”
  袁玉环把二老扶上炕,王正阳问:“我娘缘何突然就倒毙在路边了?”
  袁玉环:“一言难尽,等你姑夫他们回来讲吧。你哪里也别去,我让关锁去告知你爹他们。”
  王正阳说:“我爹和赵叔是长辈,我自应先去见他们。”
  袁玉环让关锁跟着一起去,王正阳说不用。钰儿追到店门口,“哥,我和你一起去。”
  王正阳咧了下嘴,摆摆手,“我晚间不回脚店了,下回我们一起去。”
  此时斜阳映照着南城门,城墙下的垂柳,春天绿得最早,深秋依然翠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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